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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二


  「是的。」楊一帆答說:「是顯親王,把他府上『小科班』的場面也傳來了。」

  弘皙也喜歡崑腔,便捨不得離去;凝神細聽了片刻,辨出正是「千鍾祿」中的建文帝在唱「慘睹」。這一折曲文共計八段,結尾都壓「陽」字,俗稱「八陽」。顯親王唱完第四段,陡然拔高,聲如裂帛般接唱第五段「小桃映芙蓉」。

  這段曲文,弘皙也熟,一面聽,一面在心中默唸,「慘聽著哀號莽,慘睹著俘囚狀,裙釵何罪遭一網,連抄十族新刑創;縱然是天降災,消不得誅屠恁廣,恨少個裸衣擂鼓罵漁陽。」

  一面默唸,一面卻又心驚,燕王即了帝位,建文的忠臣被戮,妻孥發往教坊;方孝孺不肯草詔,燕王威脅以滅九族,方孝孺抗言滅十族亦不懼,燕王竟真的滅了他的十族。

  蒼涼高峭的歌聲,加深了弘皙的感慨,同時也加重了他的恐懼;雖未掩耳,卻是疾走,不敢再聽「八陽」了。

  到了軟禁弘昌的那間敞屋,又另是一番光景,杯盤狼藉,四個人臉上都是紅的,看來就喝得不少。

  「王爺用了飯沒有?」代做主人的何志平站起身來問。

  「我不吃。別客氣。」弘皙看著弘普說道:「普二,咱們說幾句話。」

  「是!」弘普答應著站身,領弘皙進了西間,匟上鋪著溫軟的被褥;兩人便並坐在匟沿上談話。

  「老爺子來了,你知道不?」

  這是指莊親王,「我不知道。」弘普微感詫異地問:「你見過了?」

  「見過了。說了一篇大道理。」弘皙憤憤地說:「我實在不明白,何以事先一點兒都不透露,一直到今天才開口?」

  弘普不知道他父親說了些甚麼,不敢造次,便只有付諸沉默了。

  「你應該是知道的吧?」

  「甚麼事?」

  「還不是讓位的事。打一開頭就是個騙局,你總知道吧?」

  「我可不知道。」弘普斬釘截鐵的說:「我只知道皇上一時不打算讓位,要把準噶爾的軍務弄妥當了再說。我不是幾次勸你別心急嗎?」

  「話是說過,無非一句空話而已,他根本就沒有遜位的打算。」

  這個「他」是指當今皇帝;弘普立即反問:「他跟你說過這話?」

  「這還用說嗎?情形明擺在那裡。」

  「既然如此,你又何以催著要接位呢?」

  弘皙語塞,心裡卻是憤懣不平,覺得弘普的詭辯,比他父親還難纏。他平常不是這麼善於詞令的,可見得這套辯駁翻來覆去已演練過不知多少遍了。由這一點上,更可證明一開頭就是個大騙局。

  「到現在我算是明白了,」他獰厲地說:「甚麼人長得甚麼五臟六腑,看得清清楚楚。」

  弘普讓他去發牢騷罵人,若無其事的笑一笑,開口說道:「你回頭也搬來了跟我們一起住吧!我們商量好了,鬥葉子消夜,加上你一個,正好輪流『做夢』,輪流休息。」

  「哼!」弘皙冷笑道:「我可沒有你那份閒情逸致,夢做得夠長了。」

  「你的意思是,你的夢已經醒了?」

  這句話就更露骨了,弘皙冷笑著說:「不醒怎麼著,莫非真的連死了都作糊塗鬼?」

  「死是決不至於——」

  弘普故意尾音曳長停了下來,看弘皙一臉殷切的神色,心知他口雖不言,心裡相當焦急,迫切希望知道前途的吉凶禍福。

  於是,他忽然換了很莊重的神色說道:「我想,你不得已而求其次,還是可以做一家之主。」

  「這,」弘皙搖著頭說:「我不懂你的話。」

  弘普很含蓄的為他解釋,事已至此,罪不可免,但不至於死;王爵也不會取消,只是須另擇人承襲。弘普認為他如能表示悔改,則此另行承襲之人,可以由他來挑選。這樣,他在兄弟之間,便仍可維持家長的地位。

  弘皙的兄弟很多,一時想不起有誰來承襲為宜;當然,這也是他捨不得拋棄爵位,以致意緒如麻、無法作冷靜思考之故。

  「怎麼樣?你如另有主意,不妨說出來商量。」

  到此地步,弘皙真有萬般無奈之感;通前徹後想下來,只有用「識時務為俊傑」這句俗話來自譬,老老實實地說道:「普二,你倒替我拿個主意看。」

  「老十不很好嗎?在他,你是長兄如父。」

  弘皙的幼弟,庶出而行十的弘㬙,自幼喪母,由弘皙的妻子所撫養,所以名為兄弟,情同父子。弘普的建議,在弘皙自是求之不得,但怕其餘諸弟,特別是老六弘曣,老七弘晀提出反對,很難處置。

  「這一點,你不必擔心,我跟老爺子說,無論如何幫你的忙。」弘普說道:「倘若上諭讓你自行擇人,奏請承襲,你會為難,直接有上諭指定,就誰都沒話說了。」

  ▼第十一章

  兒戲似的宮廷政變,談笑間就處置了。當然會有人倒楣,但比起雍正朝那種重臣大吏,動輒五條鐵鏈綑起,解到「天牢」,甚至送到圓明園或西苑,由皇帝親審的恐怖景象,僅僅革爵訓斥,真算不了一回事了。

  皇帝的心思很深,他不在乎弘皙「造反」,關心的是,這麼一件可謂之「謀反大逆」的要案,竟輕輕發落,在臣民心目中會引起怎麼樣的一種猜測?

  經過數度思考,他決定親自動筆,輕描淡寫地讓大家知道有這回事,而會很快的忘記。然後再看情形,逐漸加重刑罰。

  於是他根據宗人府議奏,莊親王胤祿與弘皙、弘昇等結黨營私,往來詭祕,請分別革爵,永遠圈禁的摺子,寫了一道硃諭。拿莊親王來「開刀」,沖淡弘皙為「主犯」的身分,也是預先策劃好的。他說:「莊親王胤祿,受皇考教養深恩,朕即位以來,又復加恩優待,特令總理事務,推心置腹,又賞親王雙俸,兼與額外世襲公爵,且畀以種種重大職位,俱在常格之外,此內外所共知者。乃王全無一毫實心為國效忠之處,惟務取悅於人,遇事模稜兩可,不肯擔承,唯恐於己稍有干涉,此亦內外所共知者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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