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三春爭及初春景 | 上頁 下頁 |
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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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乾清宮不還有一道嗎?」弘皙答說:「那道遺詔是向王公大臣宣示過的,當然彼勝於此。是不是?」 莊王一聽話中有話,倒不敢輕易回答,在場的人,亦無不屏息以待。而就在這幾乎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的沉寂中,突然有人發聲:「當然應該以那道遺詔為憑」。 大家轉臉去望,說這話的人是寧郡王弘晈,正在人群中擠出來,彷彿還有話要說;莊王靈機一動,不妨試一條調虎離山之計,將弘皙帶來的人,都拆散開來,人單勢孤,他就鬧不成了。 「弘晈,」莊王說道:「你受大行皇帝的恩最重,如果出了大事,你也該替大行皇帝好好盡一番心才是。你自己說,應該如何效力?」 弘晈一時不知所答,當然,原來要為弘皙張目的話,也就被攔回去了。 「這樣,」莊王接著又說:「你去辦一件很緊要的事:到易州去看一看大行皇帝的萬年吉地。有三天工夫夠了吧?」 弘晈想起受封為寧郡王,而且世襲罔替的恩典,說不出推託的話,勉強答道:「夠了。」 「那你就趕快動身吧!早去早回,我還有重要差使派你。」 「是!」弘晈回身退了出去。 這一開了頭就好辦了,莊王用恭理喪儀的各種差使,將弘皙帶來的人,遷走了好些。這一來,弘皙不免有些氣餒,鄂爾泰認為是應該安撫他的時候了。 於是他向前,躬身叫一聲:「王爺!」 弘皙無形中被冷落了半天,一張臉鐵青,聽得鄂爾泰來招呼,一肚子的火氣,想發到頭上,但旋即轉念,得罪了鄂爾泰沒有好處,不過,這也是輪到自己說話的一個機會,不宜置之不理。 「鄂毅庵,國不可一日無君。今日之事,要讓天下人都心服才是。如說,皇位就這麼輕易落到四阿哥頭上,這算是豪奪呢?還是巧取?」 「王爺,你這話太嚴重了,我們是遵遺詔辦事。」 「要說遺詔,正大光明匾額後面,還有一道呢!」弘皙緊接著說:「大行皇帝當時說過的話很多,前後矛盾的也有,那一句是真,那一句是假,那一句該聽,那一句不該聽。全以家法為斷。既然承認我是東宮嫡子,皇位就不能久假不歸吧。」 話越說越露骨,也越說越冒犯大行皇帝了。這時有個人忍不住了,他叫尹泰,姓章佳氏,滿洲鑲黃旗人,康熙末年在錦州當佐領,一次大行皇帝——當時的雍親王,謁陵經過錦州,住在他家,一見投緣,到繼位以後,特為起用,授為左都御史,不久入閣拜相,成為東閣大學士。他的兒子尹繼善,雍正十一年便已當到雲南、廣西總督,年未三十,所以稱之為「小尹」。他們父子,二人受特達之知,尹泰聽見有人對大行皇帝如此「大不敬」,當然覺得刺耳。加以脾氣一向耿直,忍不住就發作了。 「王爺,」他挺身出來,指著弘皙的鼻子說:「大行皇帝待王爺不薄,你的親王是那裡來的?大行皇帝剛剛殯天,你就這樣信口雌黃,還有人心嗎?」 「你甚麼東西!」弘皙咆哮著,「敢來干預我們的家務。」 「皇位至重,關乎天下蒼生。」尹泰備為宰相,歷治憲典,理當發言;「這不是干涉甚麼家務,如果王府中有這種以下犯上、沒大沒小的情形發生,我絕不會來管閒事。」 這幾句話說得很厲害,弘皙臉上青一陣白一陣,好半天才跺一跺腳說:「好!鬧吧,鬧他個天翻地覆,讓普天下的人,再看一場大笑話。走!」 說完,拔腿就走;他的一班弟弟們,也都跟在他身後,走得無影無蹤。莊王,果王,和鄂爾泰面面相覷,都不知道說甚麼好。 「王爺,」尹泰這時又開口了:「不能因為理親王要無理取鬧,就把大喪擱起來不辦,如今該幹甚麼,請王爺發號施令吧。」 「說的是,如今第一件事是迎靈。請你在乾清宮照料吧;到還是你彈壓得住。」 鄂爾泰很謹慎,知道弘皙是抱了破釜沉舟的決心,說「鬧他個天翻地覆」,決非一句氣話。目前所苦的是,權柄正在青黃不接之際,莊王又不肯用長輩的身分,硬壓弘皙。看起來,非得要找一個能治的住弘皙的人不可。 這個人自應是弘皙的尊長,還要年齡較長,爵位較尊,氣勢上才堪與弘皙匹敵。鄂爾泰就聖祖諸子中數了一下,想到一個人,履郡王允祹。 他是聖祖的第十二子,安分知足,從不捲入任何爭權奪利的糾紛中,大行皇帝在日,於弟兄中對他很放心,但亦未曾重用,因為知道用他,他亦不會出死力。但調處皇室『家務』糾紛,以他允字輩居長而又一向超然的地位,能說一句公道話,對弘皙還是很有作用的。 打定了主意,爭得兩王同意,在王公朝房將履郡王請了來,以禮謁見;然後將弘皙爭位的情形,撮要陳述,請示處理辦法。 「你怎麼問我呢?我又未受顧命,不在其位,不謀其政。」 話是這麼說,語氣卻很平和,並沒有因為未受顧命而存著甚麼芥蒂的神情,鄂爾泰便即答說:「大行皇帝沒有料到理親王會如此,否則一定要向十二爺託孤。聖祖仁皇帝的孝子賢孫,如今是十二爺居長,而且當年種種糾葛,十二爺無不置身事外,不偏不倚,今天說話就格外有力量了。理親王的取鬧是鬧家務,十二爺是家長,不能不管吧?」 這話將履郡王說動了,沉吟了一下問:「十六、十七他們倆怎麼說?」 「十六爺、十七爺也說:『這件事得請十二爺出來主持。』原是他們兩位分不開身,特地派我來跟十二爺回稟的。」 「喔!」履郡王問道:「那麼,你要我怎麼做呢?」 「大家的意思,想請十二爺勸一勸理親王。且不說父死子繼是天經地義,只就社稷蒼生而言,外則督撫,內則尚侍,那一個不是大行皇帝細心甄選,親手提拔,只說領兵在外的平郡王,倘或內心不服,勤兵觀變,那時多大的危機。」 「嗯,嗯!這倒不可不防。不過,——」 「十二爺,」鄂爾泰不容他將轉語說出口,搶著又說:「這話,旁人不便說,也沒有資格說;唯有以十二爺的身分,做此警告,才顯得有分量。」 「好,這話我可以說,也應該說。不過有沒有效用,就很難說了。」 「這就要請十二爺拿出叔太爺的身分來了,」鄂爾泰說:「如果理親王不顧大局,危及祖宗的天下;十二爺能不教訓他嗎?」 「這,」履郡王躊躇著說:「這怕會鬧成僵局。」 「不會!我擔保不會。」鄂爾泰斬釘截鐵的說,「到時候我自會打圓場,決不會讓十二爺僵住了不得下台。」 「那好,我聽你的招呼就是了。」履郡王忽又說道:「其實不理他,不就完了嗎?他還能鬧得出甚麼花樣來?」 「不怕他別的,就怕他耍賴,拿過去的事做題目,口不擇言,豈不讓大行皇帝在天之靈,痛心疾首?」 履郡王默不作聲,好半天才嘆口氣說:「毅庵,你現在應該知道,我當初為甚麼不願捲入糾紛的道理了吧。」 「是,是!明智莫如十二爺。」 ***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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