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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三春爭及初春景 | 上頁 下頁


  及至弘晝一進屋,嗣皇帝突然發覺自己應該怎麼做;迎上前去,一把爆竹,哽咽著說:「老五,你看,你看阿瑪就這麼去了!」說著頓足大哭。

  到底父子天性,手足的情分也不薄,弘晝也是悲從中來,不知不覺地跪了下去,抱住嗣皇帝的腿,喊得一聲:「皇上!」放聲長號。

  兄弟相擁而哭,果王垂著淚解勸;哭停收淚,嗣皇帝拉起弘晝說道:「十七叔跟我說了;十六叔做主,阿瑪的私財都歸你,很好,原該這麼辦!」

  「是,謝皇上的恩典。」說著,弘晝便又跪了下去。

  「起來,起來!咱們商量大事。」嗣皇帝拉起弘晝,又轉臉問果王,「十七叔,甚麼時候去迎靈?」

  「這,」果王想了一下說,「想來內務府已經把『吉祥板』送到園子裡去了。如今先得排定辦理喪儀的人。」

  「十七叔,」嗣皇帝說:「我看先宣『四輔政』吧。」

  果王想想不錯,先宣示輔政大臣,然後一切由輔政大臣奏請親裁,頒發上諭,方合體制。

  於是以『奉大行皇帝遺命』的名義,「著莊親王、果親王、鄂爾泰、張廷玉輔政」。嗣皇帝很細心,特別又加了兩句話:「鄂爾泰因病解任調理;今既奉遺命輔政,著即赴任辦事。」

  於是除四輔政王大臣以外,另外派出一等英盛公豐盛額;領侍衛內大臣訥親,協辦大學士徐本,協辦大學士禮部尚書三泰,內大臣海望,理藩院侍郎都統莽鵠立等人為恭理表儀大臣,在隆宗門內的內務府朝房辦事。

  其時,天色已明,消息遍傳,王公宗室,部院大臣,紛紛進宮。但都在隆宗門外待命聽宣,到底大位誰屬,未奉明詔,因而竊竊私議,相互打聽,情勢顯得相當緊張。

  就在這沉悶的令人幾乎要窒息的氣氛中,來了一班寶石頂、團龍補服的親貴,領頭的一個,有四十上下年紀,身材既高且瘦,豬眼鷹鼻,正是住在擷芳殿的理親王弘皙。

  其次是怡親王的兩個兒子,長子貝勒弘昌,第四子寧郡王弘晈,此外還有恆親王允祺的世子弘昇,與弘皙的胞弟——允礽有十二個兒子,在世的有七個,一齊都來了。令人感到意外的是,允祿的次子弘普也在內;只見他從後面疾步超前,首先進了隆宗門,直奔內務府朝房。

  一進門四處張望,發現他父親坐在裡間,急趨而前,莽莽撞撞地問道:「阿瑪,皇上到底是誰?」

  「是寶親王。」

  「怎麼會是他?」

  一語未必,只聽允祿厲聲喝道:「住嘴!」接著站起身來,使勁一掌打在弘普臉上,怒氣不息的罵道:「你這個大逆不道的混賬東西,替我滾!」

  弘普捂著臉不敢作聲,事實上也不容他又說話的工夫了,弘皙他們這班人已經進來了。

  一見有弘昌、弘晈在內,允祿不由得心往下一沉,連怡賢親王之後,都不能尊奉遺詔,可真不大好應付。

  「十六叔,十七叔。」弘皙帶著他的胞弟和堂弟,為莊、果兩王請安,黑壓壓的蹲滿了一屋子。

  「你們都趕快撤纓子!」莊王微帶責備地:「莫非沒有聽說,出了大事?」

  「聽是聽說了。未見遺詔。」弘皙問道:「是不是要等我來宣詔?」

  「不是你。」

  「是五阿哥?」

  「也不是五阿哥,是四阿哥寶親王。」

  「怎麼會是他?」弘皙的聲音很沉著,「十六叔,是誰說的?」

  「是鄂爾泰。」

  「是他一個人?」

  「不只他一個——」

  「我只請問十六叔,」弘皙搶著問道,「受顧命的是那位?」

  「我跟你十七叔,鄂爾泰,還有張廷玉。」

  「四顧命都親承『末命』?」

  「不,只有鄂爾泰一個人。」

  「哼!」弘皙冷笑,「又是個口含天憲的。」

  這是個尖刻的諷刺;十三年前,聖祖遺命:傳位于皇四子,只憑隆科多口中一句話;不想十三年後,舊事重演,仍然也只是鄂爾泰一句話。

  「有大行手詔為憑。你看。」莊王打開了那個金鑲的景泰藍盒子。

  弘皙不看而問:「是從『正大光明』匾額後面取來的?」

  這是大行皇帝獨創的立儲之法,早在雍正元年八月,就曾召集王公大臣宣諭:儲位已定。已密書姓名,緘藏金盒,貯存於乾清宮中,世祖御筆『正大光明』那方匾額後面。到了雍正八年,那個盒子拿下來過,過後又放了回去。莊王已記不得這回事,此時只有照實答覆。

  「這道遺詔是大行皇帝親手交付的,鄂爾泰敬謹承領;有內大臣海望、總管太監蘇培盛他們在場親眼得見。『正大光明』匾額後面的金盒子,還沒有取下來看,不過看不看都一樣,你如果要看,現在就可以去取。」

  「十六叔,不是我要看。大清朝的天下是太祖高皇帝、太宗文皇帝艱難締造;聖祖仁皇帝辛苦經營所傳下來的,十三年前,大位授受之際,曖昧不明,如今不可再蹈覆轍。」

  這是公然指責大行皇帝奪嫡;在場膽小的人,將臉都嚇黃了。莊王已頗為不安,但也只能沉下臉來說一句:「弘皙,你不能這樣說。」

  「我說的是實話,也是天下的公論,否則大行皇帝不必頒布『大義覺迷錄』來辯解了。」

  弘皙接著說:「不過事成過去,可以不提,只談今天好了,我想請問十六叔,以那道遺詔為憑?」

  莊王已是沒有聽懂他的話,愣然問說:「甚麼那道為憑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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