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曹雪芹別傳 | 上頁 下頁 | |
一六二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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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知道。」繡春的聲音很正常,「你以為能用兩個字,就能把震二爺唬住?沒有用,你就當時拿刀抹脖子;他把你奪走了,還是放不過你。」 「這就是震二爺與芹二爺不同的地方。到底是念了書的。」夏雲又問:「這會兒眼睛怎麼樣?」 「好些了。」 「你可不能再哭了!」夏雲提出警告,「我可見過哭瞎了的人。」 「那裡就會哭瞎!」繡春答說:「而且我也決不會再哭。我的眼淚也挺值錢的。」 正說著,曹雪芹跨了進來;夏雲便即笑道:「這一說,芹二爺昨晚上可是發了財了。」 曹雪芹不明就裡,詫異地問說:「此話從何而來?」 「繡春說,她的眼淚挺值錢的,昨兒晚上為你淌了那麼多眼淚;不是發了財嗎?」 「這個財不發也罷。」 夏雲點點頭,「難怪繡春要為你淌眼淚。」她下了句斷語:「值得。」 曹雪芹一笑不答;只問坐在陰影裡的繡春:「你的眼不要緊吧?」 「不要緊!」繡春緊接著說:「芹二爺,你先回去吧!我真怕太太會記罣。」 原來商量好一起回去的,如今突然有此提議,不但曹雪芹,連夏雲都覺得意外。兩人一時都不知如何回答。 「等我眼睛好,總還有十天八天;你回去了,派個得力的人來接我們。」 誰是得力的呢?曹家的底下人,數何誠最能幹;但繡春避到鹽山,極可能是何誠洩漏的消息,怕她見了他討厭,不宜來接。此外,就想不起來還有誰可派。 夏雲跟他也是差不多的心思,不過她說了出來:「得力莫如老何。」 「就是老何好了。」繡春居然同意了。 「既然如此,芹二爺,你就先請回去吧!」夏雲也說:「繡春的話不錯,太太會記罣。」 「好吧!吃了飯我去看仲四,問他那一天走,我跟他結伴。」 到得飯後,正要出門時,仲四奶奶不速而至;這一下不必曹雪芹費事,只問仲四奶奶好了。 「我跟我們當家的後天走。」仲四奶奶問明究竟以後又說:「其實不來人也不要緊;讓我侄子派人送也一樣。」 「不!」繡春立即接口,「多謝仲四奶奶跟侄少爺,打攪已經很多了;還是讓我們家老何來吧!」 由何誠又談到究竟是誰將繡春的行蹤,洩漏給曹震這個疑問。曹雪芹持保留的態度;夏雲認為何誠為人很老實,不致於多嘴。她倒是有些疑心季姨娘;但季姨娘又從何得知,卻無法推測,因而也就沒有將她的懷疑說出來。 只有繡春斷定是何誠,「說句狂妄的話,知人之明,誰都不及我。不過,我亦不怪老何!」她說:「世家大族,沒有不為人知的家醜;世家大族,亦沒有不喜歡道主人家短長的下人。他們也不是有意跟某人過不去。只是聚在一起,不聊這些聊甚麼?」 「不然!」夏雲拿她們自己來作證,「咱們聚在一起,就很少張家長、李家短的嚼舌頭。譬如季姨娘的糊塗,三天三夜都談不完,我就很少談她。你也是,秋月也是,只有——」夏雲忽然將話咽住了。 繡春知道她指的是誰;曹雪芹卻未想到,便即問說:「只有誰?冬雪?」 「冬雪甚麼也不懂,甚麼也不管。」繡春把話題又拉回來,「咱們不談是非,還是我剛才說的那句話,是因為咱們有別的話好談,他們不聊這些聊甚麼?」 「這倒是實話。」曹雪芹又問夏雲,「你剛才指的是誰?是春雨?」 夏雲亂以他語:「別提了!咱們談別的。」 這等於默認曹雪芹猜得不錯;他覺得夏雲對春雨有些成見,他不能不替她辯白。 「我不覺得春雨是喜歡談他人是非的人。」曹雪芹問:「她談過誰的短長。」 「談你就很不少。」夏雲忍不住說:「她這樣對你,你至今還護著她;是非不明,就好心也不值錢!」 這話說得曹雪芹慚愧不已;也有些不大服氣,「好心,我談不上。不過,」他疑惑地問:「我真的是非不明嗎?」 「那就要問你自己了。」 「何必呢?」繡春勸解,「剛才咱們還在說,不喜談人的是非;怎麼這會兒索性論起是非來了?」 「是非可以不談,不可不論。」夏雲問道:「芹二爺,你對昨兒震二爺來那一鬧,是怎麼個想法?」 「何必談這件讓人不痛快的事?」 夏雲是聰明人,何嘗不知道這是個令人不怡的話題;但她覺得繡春這回受辱太甚,即使流幹了眼淚,也流不淨她心中的委屈,想借此讓她再作個發洩,這樣,當然就希望曹雪芹能對曹震有所譴責。 但曹雪芹卻不這麼想,兄弟之間發生這種裂痕,根本就是件極窩囊的事,最好把它忘掉,還論甚麼是非? 「別談這些了!」曹雪芹突然站起,仰著臉長長地舒了口氣,彷佛鬱悶難宣似地,「找點有趣的消遣吧!」 「找消遣已經不容易了!」夏雲答說:「還得有趣的消遣;那兒去找?」 「銀妞不是會吹笛子嗎?」繡春接口說道:「不如把她找來玩。」 「銀妞是誰?」曹雪芹問。 「房東家的大女兒。有芹二爺在這裡,不知道肯不肯來?」夏雲便將丫頭喚了來說:「你到房東家,把他們大姑娘請了來;順便帶上她的笛子。」 丫頭答應著去了,很快地有了笑語聲;門簾一掀,曹雪芹尚未看清人影,已只見長辮梢一甩,門簾外有人在說:「有客人在這裡!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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