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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八


  「照這麼說,」仲四奶奶很快地接口,「更應該勸大瑞到平郡王那裡去當差。你想,有個熟人在王爺身邊,有多少方便。」

  「啊!這一層我倒沒有想到!」仲四是驚喜交集的表情;顯然的,他的態度也改變了。

  這使得王達臣也大感欣慰;覺得事情可說有了九分把握。因而等把馮大瑞找了來,他根本就不開口,仲四夫婦自然會談成了繡春的希望。

  那知馮大瑞一來,招呼過後,先就開口說道:「四掌櫃,我得跟你告三天假;有事要到昌平州去一趟,馬上就得走。」

  「怎麼忽然有事?」仲四疑心他有意避而不談,微感不悅。

  「剛才有人送信來,有個朋友在昌平州等我。」

  「看朋友,晚一天也不要緊嘛。」仲四奶奶插進來說。

  「喔,」馮大瑞問道:「有事嗎?」

  「還不是你自己的喜事!」

  聽仲四奶奶這一說,王達臣與仲四都很注意他的表情;期待中的驚喜交集之色,那知完全不是!

  「等我回來再談。」馮大瑞竟是微微皺著眉:「我三天就回來。」

  「昌平州幾十裡地,何用三天?」仲四問說:「你的朋友住在昌平,還是從那裡來的?」

  馮大瑞突然將頭一抬,略有些張惶失措的神色,答非所問地說:「也許明天就回來;最遲後天。」

  見此光景,就不必再問了。仲四便向王達臣看了一眼,意思是問他如何發落。

  王達臣有些沉不住氣了,「大瑞,」他問:「你那個朋友那麼要緊,甚麼事都丟得開,非得馬上到昌平州去不可?」

  誰都聽得出來,話中有責備之意,馮大瑞陪笑道:「二哥,我不知道有事談;已經告訴送信的人,馬上就去。咱們的這件大事,又不是三言兩語談得了的;不如等我回來,長話慢說,好好商量。」

  「這話倒也是。」仲四向王達臣說:「就等他回來再談吧。」

  「也好。」王達臣只能這樣回答。

  「我最遲後天下午,一定回來。」馮大瑞又說:「四掌櫃,我想在櫃上支二十兩銀子。」

  「行!你自己告訴櫃上好了。」

  * * *

  由通州先到北京。

  策馬出了德勝門,馮大瑞放開轡頭,沿大路往北疾馳;穿沙河城而過,平原中湧起一座大山,名為天壽山——京師西北的山峰,都屬於太行山,山勢連綿不斷;唯獨天壽山突兀不群,而峰環水複,氣勢不凡,因而為明成祖看中了,定為陵寢所在。

  明朝自太祖至熹宗,共十五帝,除了太祖孝陵在南京;惠帝出亡,不知所終以外,其餘十三帝都葬在天壽山,只是景泰帝在英宗南宮復辟後,改以親王禮葬,所以只有十二陵。崇禎十五年田貴妃薨,葬于天壽山西麓;甲申三月十九,思宗殉國;周後殉帝,李自成將帝后梓宮運到昌平州,當地百姓掘開田貴妃的墳墓,合葬思宗周後。到得清兵入關,以禮改葬,稱為思陵,於是總稱為「十三陵」了。

  馮大瑞專走口外鏢,沙河為出居庸關必經之路,極其熟悉,但昌平卻只到過一兩次;約會的地點在龍王山,更是只聞其名,未經其地,所以到了明朝萬曆年間勅建,橫跨沙河的朝宗橋邊,勒馬下鞍,在一家野茶館暫且歇足,打算問明瞭途徑,再定行止。

  還在柳蔭下系馬時,便有個矮小的中年漢子走來問訊:「客官從那裡來?天不早了,是宿在這裡;還是要趕到昌平州?」他緊接著又說:「不如就宿在這裡。霸昌道王大人的老太太做生日,客店都住滿了。再說,明天一早去逛龍泉寺,也方便。」

  馮大瑞心頭一震。約會的地點就是龍王山龍泉寺,只是這個約會只寫在信上,並非送信的人所口述;而王達臣不知來人的身份,不便洩漏密約之地,所以不曾打聽到龍泉寺的走法;如今聽此人特為提到這個地點,當然不肯輕輕放過。

  「你怎麼會想到我要去逛龍泉寺?你看我的樣子,像遊山玩水的人嗎?」

  那人笑笑,且不作答,先問一聲:「貴姓?」

  馮大瑞不願露真相,隨口答道:「我姓王。」

  「我姓劉。」那人說道:「王爺管我叫老劉好了。你老不像遊山玩水的人,不過也不像到昌平州去拜生日的人,所以我勸你老在這裡住一晚。天氣這麼熱,何必到昌平州去擠熱鬧?」

  馮大瑞笑一笑不作聲。那老劉卻很殷勤,替他在蔭涼之處找了前座頭,喚店家沏了茶,還打來一木盆的井水。見此光景,馮大瑞自然覺得此人可親了。

  「多謝、多謝!」他拱拱手說:「你請坐!等我洗了臉再談。」

  冰涼的井水一激,頓覺神清氣爽;他心裡在想,說不定這姓劉的便是來接應的人;但也很可能是直隸總督衙門的人——李衛向來不擾茶坊酒肆;也最會利用茶坊酒肆,必得多加小心。

  因此,等坐定下來,他已定一個宗旨,多聽少說;要說也應該是多問少答。

  「老兄!」他說:「你勸我住在這裡;想來你是專作這行留客住宿的生意?」

  「也不是專作這行生意。」老劉答說:「一來是生性好朋友;二來是找幾個零錢買酒喝。」

  「喝酒容易。我請你就是。」說著,馮大瑞從褡褳袋中掏出一塊約莫二、三兩重的碎銀子,擺在老劉面前。

  老劉微笑著拈起碎銀子,說道:「連酒飯帶宿錢都有了。王爺酒是在那裡喝?」

  「既是王爺,當然是在王府裡喝酒。」馮大瑞開著玩笑回答。

  「這裡倒是有個侯府;沒有王府。要到王府,只有到龍泉寺。」

  「這是怎麼說?」

  「王爺是問王府,還是侯府?」

  看他神情似正經、似諧謔,馮大瑞不敢怠慢,打迭起全副精神來對付,當下答道:「要問侯府;也要問王府。」

  「先說侯府。」老劉問說:「明太祖的子孫,吃了清朝俸祿;王爺知道不知道?」

  馮大瑞知道話要入港了,斂一斂神色,顯出虛心求教的態度了;然後重重地答了兩個字:「請教!」

  「有位侯爺,本來是正定府的知府,名叫朱之璉;平地一聲雷,封了延恩侯。王爺,你說是怪事不是?」

  「這位大概就是明太祖的子孫,吃了清朝俸祿的?」馮大瑞問道:「他這個正定府知府,是那一朝的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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