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曹雪芹別傳 | 上頁 下頁
六七


  「沒有商量的餘地。」繡春斬釘截鐵地說:「成就成,不成拉倒。」

  「是,是!一定成。你快說!」

  「不勸你跟了平郡王去當差嗎?」繡春說道:「不如他也去。你們能一起去最好;不然,他一個人去。」

  是這樣的一個條件,王達臣和曹雪芹都有意外之感;兩人相互望了一眼,各自在心裡琢磨她的用意。

  很快地兩個人都想通了,如果馮大瑞從了軍,兩三年之內不能回來;對他人所作的承諾,無法實踐,就不算負約。這確是很高的一著,王達臣不由得笑道:「你真行!還有這調虎離山之計。」

  「不是調虎離山。」繡春答說:「是驅虎入柙,省得牠出來闖禍。」

  王達臣聽不懂「驅虎入柙」這四個字;曹雪芹卻大為稱許,「確是很高明的主意,也是很恰當的形容。」他為王達臣解釋:「馮鏢頭如果從了軍,在營盤裡有軍令約束,身不由己,人家自然就不會找他;就算找他,不能離營,人家不也會體諒他嗎?」

  「啊,啊!說得不錯。」王達臣很有把握地說:「大瑞一定願意這麼辦。」

  「你別說得那麼有把握。」繡春潑了他一瓢冷水:「我看,他未見得願意。」

  「何以見得?」

  「你別問!不信就去試試看。」

  「不用試,一說就成。」王達臣又說:「可有一件,他倒是願意了,這面不成,怎麼說?」

  「這,」曹雪芹拍著胸接口:「包在我身上。以馮鏢頭身手、性情,要一去了,職位還低不了。」

  「這麼說,」王達臣笑道:「妹妹,你嫁過去就是位官太太。」

  「我可不稀罕。」繡春撇一撇嘴,作個不屑的表情;但聽來是「其詞若有憾焉」的語氣。

  就這兩天工夫,王達臣學到了不少東西,世事千變萬化,尤其是一涉感情,各人有各人的想法,不是粗心大意,自以為是所能應付得了的。因此,繡春雖已開出條件,王達臣細細想過,還不能直接跟馮大瑞去談,為的是他是仲四那裡得力的鏢頭,如今要他棄商從戎,等於拆仲四的台;而況本就托了仲四奶奶做媒,有話當然亦應該由媒人轉達。

  他還想到,最好避開仲四跟仲四奶奶去談;可是跟仲四奶奶打交道,應該夏雲出面,方合情理。這便又有了難題;去請教曹雪芹,一言而解:「這還不容易?照孔子拜陽貨的辦法好了。」

  及至懂得了孔子不願見陽貨,而又於禮不得不拜,所以趁陽貨不在家時去拜會的故事以後,王達臣如法炮製,打聽得仲四有滄州之行,便一個人闖了去,先到鏢局證實了仲四已經動身,才到後院。

  「唷!三天沒有照面了——」

  仲四奶奶的娘家,在通州以東一百二十裡地,那裡旗漢雜處,糾紛特多;所以婦女們伶牙俐舌,善於爭論。這天一見了王達臣,先就埋怨了一大頓,怪他一去三天,毫無音信。王達臣少不得軟語陪笑,等她埋怨完了,才有開口的機會。

  「四奶奶,」他說:「為我妹妹的事——」

  「對了!」仲四奶奶截斷他的話說:「你跟大瑞是怎麼回事?你們跟親兄弟一樣,幹嗎翻臉?我為你們弟兄不和,愁得都睡不著覺。」

  「沒什麼!他仍舊願意娶我妹妹;不過,我妹妹有句話,我是不好意思說。」

  「對誰不好意思?」

  「對四掌櫃。」王達臣故意問說:「四掌櫃呢?」

  「到滄州平安鏢局看強老大去了。你有話不好意思說,非找他不可?」

  「不,不!這倒巧了!我正不好意思跟四掌櫃說;如今跟四奶奶談吧。」王達臣作個躊躇難以啟齒的表情說:「我妹妹是在曹家待得久了中了毒;非大瑞作了官不嫁。四奶奶,你想,我怎麼好意思跟四掌櫃說,我妹妹不願意大瑞再幹鏢行?」

  仲四奶奶聽了他的話,只是發楞;「怎麼?」她說:「我還不大明白三姑娘的意思,她不願意大瑞幹鏢行,又說要做官太太;那不是要大瑞去做官?這個官,可怎麼個做法;做的又是甚麼官?」

  「如今有個機會,能讓大瑞做武官。四奶奶,你知道的,曹家有一門闊親戚,是位『鐵帽子王』,如今放了大將軍,權大得很。如果大瑞願意做武官,可以跟了這位『鐵帽子王』去;那是一句話的事。」

  「喔!」仲四奶奶點點頭問:「那末,你跟大瑞談過沒有呢?」

  正在談著,仲四突然回家,王達臣大感意外,問起來才知道他要會的人,中途邂逅,把話說明白了,自不必再有滄州之行。

  「你怎麼三天都不照面?那天你們倆到那裡去了?喜事談得怎麼樣?」

  「正在托四奶奶情呢!我妹子的想法,實在不大敢恭維。四掌櫃聽了一定好笑。」王達臣帶些歉意地說:「她非要大瑞肯到平郡王那兒去當差,才願意嫁他。」

  「喔,」仲四問說:「大瑞怎麼說呢?」

  這一問給了王達臣一個表白的機會,「是四掌櫃得力的人,我可不便直接先跟他談;本打算先跟你商量了,再定主意。」他又補了一句:「而況四奶奶是媒人。」

  「照我說,是件好事。」仲四奶奶接口說道:「咱們鏢局子出了位做官的鏢頭,也是件有光采的事。再說,大瑞要做了官,一定不會擺官架子;說不定有甚麼事求他,也有個照應。」

  仲四卻不似他妻子那樣贊成,因為他也知道馮大瑞在漕幫,走鏢有許多方便,不過這話不便明說;做朋友的當然希望朋友上進,所以只有推在王達臣身上。

  「這得問大瑞自己,」他說:「只要他自己願意,我捨不得放他也不行。」

  這是很明顯的,不願放馮大瑞態度。王達臣心想,這下似乎弄巧成拙了,把馮大瑞找了來問,當著仲四的面,故主情重,說不定就咬一咬牙拒絕。那倒還不如先跟他商量好了,再跟仲四夫婦來談為妙。

  「去!」仲四抓住他的小兒子,在他腦後輕拍一掌,「把馮叔叔去請來。」

  在這等待的片刻,仲四問起平郡王奉派為大將軍的事,顯得頗為關切;而王達臣所知卻不多,十問九未答,只說他可以把曹雪芹請來,當面相問好了。

  「你請了那位小爺來,沒有多大用處。他有個堂兄,也是行二;震二爺,如果有機會,我倒很想會他一會。」

  提到曹震,不免讓王達臣覺得刺心;不過繡春跟他的那段糾紛,王達臣兄妹從沒在他們面前提過。只知道繡春在南京時,一時負氣,絞了頭髮,遁入空門;後來是馬夫人母子苦勸才留了頭髮,隨同北上的。所以王達臣亦不願意在形色上有何表示,只問:「四掌櫃是有事要跟他談?」

  「還不是想兜點兒買賣。聽說這位震二爺在平郡王的糧臺上管事,很掌權的。將來大批餉銀運到北路,看能不能分一批讓咱們保一保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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