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曹雪芹別傳 | 上頁 下頁 |
| 一八 |
|
|
|
說到此處,戛然而止:方觀承略想一想就懂了,何以寶親王要找人問西陲的形勢?自然是有被派出去代替順承郡王的可能,因而預為綢繆。 這樣想著,接下來便要考慮自己了。如果寶親王約見,談得很投機;那麼一旦他奉派為大將軍,必定會把他帶到前方。平郡王說這話的用意,或許是在提醒他,倘或不願從軍,明日見寶親王時,談到天山南北路,以裝作茫然不知為妙。 這一點又須先瞭解平郡王的意思,自己才能作決定;於是他問:「請示王爺,倘或我有機會到西路效力,王爺肯不肯放我?」 「這要問你自己,你願意不願意到西路效力?」 方觀承沉吟了好一會,方始回答:「我委決不下;請王爺作主。」 不言可知,方觀承有萬里立功的壯志;平郡王暗中佩服,便即答說:「你有此志氣,我何能不放?」 方觀承看他神態懇切,不由得起身一揖:「多謝王爺。」 「這還是沒影兒閒話,」平郡王笑道:「你居然就認真了。」 方觀承笑笑不答,接著又問:「寶親王如果問起民生疾苦,我能不能實說?」 平郡王想了一下說道:「對事不對人。」 方觀承將這五個字咀嚼了一會,深有領悟,接著又問:「問起前方的軍情,能不能說實話?」 平郡王微吃一驚,「莫非是誰誑報軍情?」他問。 「統兵最講究賞罰嚴明,如果出了冤獄;士氣還有個不受打擊的?」 「是甚麼冤獄?」平郡王正聲說道:「我現在入參機要;軍前有了冤獄,我在理不能不問。問亭,你是說紀成斌之獄?」 「原來王爺也知道了——」 「不,不!」平郡王否認:「我並不知道,不過猜想大概是他跟岳鍾琪的案子。你既知其詳,請你原原本本告訴我,看看能不能平反?」 「怎麼說是能不能?」方觀承問:「是不是皇上對——?」 他雖含蓄,平郡王倒老實說了:「不錯!皇上對紀成斌很痛恨;果真是冤獄,也得好好設法,才能挽回天心。請你快說吧!」 「紀成斌種禍之因在雍正八年——」 *** 雍正八年秋天,寧遠大將軍岳鍾琪奉召入覲;軍務由副將紀成斌代理,是岳鍾琪自己所指定的。 當時集結在天山南北路的滿漢軍隊,不下六、七萬之多。但所謂「八旗勁旅」,早已有名無實,紀成斌深知內情,因而常將比較輕鬆的差使,派給旗人。有個副參領名叫查廩,奉派領兵一萬,在一個名叫卡倫的地方,放牧駝馬。這是個不需要打仗的任務;也很舒服,但查廩也太不把公事放在心上,只派了百把人去管理駝馬,自己屯軍背風的山谷之間。每日置酒高會,還弄了好些流娼來侑酒,樂不可支。這一來等於開門揖盜;敵人自然生了覬覦之心,大舉來犯。 接到諜報,查廩豪氣凌雲,「鼠盜之輩,不久自散。」他還向部下掉了一句文:「毋敗乃公之興!」 結果當然是大敗;查廩棄兵先逃。有個總兵曹勷倒是個血性漢子,但勇而無謀,性子又急,聽查廩過營求救,亦不細問一問,開了營門,往前直衝;為敵人迎頭痛擊,單騎落荒而逃。虧得屯卡倫的總兵樊廷、副將冶大雄,會合另一個總兵張元佐,緊急赴援,轉戰七晝夜,奪回駝馬,也救出了不少俘虜。 那查廩一逃回大營,把過失都推在曹勷頭上;紀成斌早就接到詳細報告,笑笑說道:「原來旗人之勇是這樣子!我算領教過了。」 當下傳令將查廩嚴密看管;第二天要請「王爺旗牌」將查廩在軍前正法。那知就這一天晚上,岳鍾琪回來了:得知此事,大驚失色。 「你要闖滅門的大禍了!」岳鍾琪說:「旗人的勢力還了得!你別看他是副參領,不知道有多少闊親戚在那裏;你敢動他!」 於是將查廩放了出來,好言相慰,置酒壓驚;在奏報大捷,舖敘戰功時,將查廩棄兵而逃的情節,一概隱沒。總以為這樣安撫,應該不致於出事了;誰知不然。 原來皇帝對於準噶爾的軍事,本來寄望與輔佐年羹堯平青海的寧遠大將軍岳鍾琪;後來嫌他師老無功,內召到京,垂詢一切,派副將軍張廣泗護理大將軍印務。這張廣泗是鑲紅旗漢軍,由監生捐班,選為貴州思州知府;雍正四年調到雲南,為鄂爾泰所賞識。對平定貴州的苗亂,頗為出力,因而官運亨通,當到貴州按察使;此時特授為副將軍,召至京師,面授機宜。到了前方不久,岳鍾琪內召;張廣泗一接了印,隨即上奏嚴參岳鍾琪。本意有此時經略軍務的鄂爾泰支持,攻倒岳鍾琪,便可扶正;不道事與願違,只得了一個正紅旗漢軍都統;寧遠大將軍改派了查郎阿。 查郎阿祖上一直是武官;他本來是世襲的參領,為皇帝所賞識,雍正元年改授為吏部郎中,下一年超擢侍郎,在議年羹堯、隆科多的多少款大罪中,擔當了主要角色,於是帝眷益隆,先陞左都御史,接著外放,接替岳鍾琪為川陝總督,此時第二次接替岳鍾琪,署理寧遠大將軍。這一下,查廩報復的機會到了;因為他是查郎阿的至親。 查郎阿本性嚴刻,加以自恃皇帝寵信,所以為查廩報仇時,對紀成斌不留餘地,參劾的奏摺中,肆意攻擊,以致紀成斌下獄論死;接著又參曹勷縱賊,妄報勝仗,亦下獄論死。 聽完方觀承所談的內幕,平郡王大為動容,但心知事情很難挽回;不由得嘆口氣說:「他怎麼會犯在心狠手辣的查郎阿手裏?」 一聽是這樣的語氣,方觀承便知想救紀成斌已不大可能。不過,總算是為紀成斌說了話,自問已經盡力,可以心安;同時也想到平郡王剛入軍機,根基未穩,也不便出頭多事,因而不再作聲。 平郡王卻還有話說,意思是解釋他的苦衷,「張廣泗想扳倒岳鍾琪;而張某倚鄂中堂為靠山,此事有相互聯帶的關係,我想設法保全岳鍾琪,在紀成斌的這件冤獄上,似乎不便多說話。「問亭,」他歉疚地說:「你要體諒我!」 「王爺太言重了。」方觀承說:「岳鍾琪處事,過於持重;人是國家的棟樑,王爺能設法保全他,再好不過。」 ▼第三章 寶親王是在皇子讀書的上書房,約見方觀承。問了年歲籍貫,談到家世;寶親王顯然知道他的父親與祖父的名字。 「你父親對西域的地理很熟悉?」 方觀承不知他此語何由而來?據實答道:「觀承先父,足跡未到河西。」 「那麼,何以有『龍沙記略』這部書。」寶親王問:「『龍沙記略』是你父親做的嗎?」 「是。」 「龍沙不就是西域嗎?後漢書班超傳贊:『定遠慷慨,專功西遐,坦步蔥、雪,咫尺龍沙。』蔥嶺、雪山附近有白龍堆沙漠;『龍沙記略』,自然是記這一帶地方的大略。不是嗎?」 |
| 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|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