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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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福靖倒是有意聽母親的話,不再想為他父親「跑腿」;無奈做父親的在權威之外,總還有感情,福靖便很為難了。 「你大哥如今是『王爺』,我支使他不動,這樣的事,也不能讓他知道;你四哥呢,當差巴結,找不著他的影兒。如果你也不可憐、可憐爹,我生了兒子有甚麼用?」 聽到「可憐」二字,福靖不由得心裏難過,「不是我不願意給爹辦事。說實在的,這件事不大好。」他說:「有別樣事,爹要我到那兒,我就到那兒。」 「我那裏還有別的事?不就這檔子事嗎?我就不懂,人家自己願意的,有甚麼不好?」 「只怕,只怕會壞了大哥的名聲。」 「哼!壞了他的名聲。」訥爾蘇突然逼視著幼子,「這話誰說的?你大哥?」 「不是。」 「那麼是誰呢?」訥爾蘇緊盯著問:「是你娘?」 福靖不作聲;這當然就是默認了。 「你娘說的,還不就是你大哥的話?真混賬!」訥爾蘇氣呼呼地,「兒子當了郡王,還不准老子借錢;真霸道啊!」 「爹,」福靖終於忍不住,「有借有還,才叫借。爹拿甚麼還人家?」 「拿甚麼還?八月裏幾處莊子來繳租,不就能還人家了嗎?」 平郡王府當初圈的地,在京東寶坻一帶;一共四處莊子,每年收租,總有一萬多銀子。說起來舉五千銀子的債,也能還得起。 於是福靖帶著趙森,又到隋赫德家去了一趟,但並無結果。訥爾蘇開口要借五千銀子,隋家也願意借,而且不要利息;無奈話說得好聽,銀子並沒有捧出來,說是要等幾處地方送到湊齊了,再來通知。這一趟去,仍是這話;等於白跑了一趟。 訥爾蘇很焦急。這幾年「一份俸祿兩位王爺花」,自然入不敷出,所以他很拉了些虧空;債主在年底下就逼著要,一再拖延,已有拖不下去之勢。他手頭又是散漫慣了的;半個月前答應為全聚班的一個小旦周蓮生脫籍,要四百兩銀子,亦尚無著落。周蓮生間天來一回,名為請安,其實要錢;這是個躲不掉、也不能讓趙森去支吾敷衍的債主,所以訥爾蘇一見他來,便如芒刺在背!說甚麼綺年玉貌,視而不見;說甚麼歌喉宛轉,徒然心煩。 看起來非躲不可了!這一天聽見周蓮生的聲音;他想起有個地方好躲:上房後院。 上房兩進,平郡王夫婦住前院;太福晉帶著大姨娘住後院。訥爾蘇帶著三姨娘,另住一處添蓋在射圃以北的新廈,難得跟妻子在一起;因而太福晉道是:「稀客!」 訥爾蘇隨隨便便坐了下來,大姨娘、小雲還有幾個丫頭都忙著來招呼;倒使得他真有作客之感了。 這份感覺並不好受,為了想換得一份親切的待遇,他交代大姨娘:「我在這兒吃飯。」 「知道了。」大姨娘看著太福晉說:「我到小廚房看看去。」 這是徵詢太福晉的意思,應該添兩個菜;看她點了頭,大姨娘走了。小雲向丫頭們使個眼色,亦都悄悄讓了出去。 「你來了也好,有件事正要告訴你,小六的親事,難!」 福靖乳名小六。前兩年就有人來做媒,也相過幾家親,但父母有父母的意見;福靖有福靖的看法,到得兩老夫婦看中,福靖亦頗滿意,誰知「大哥」那一關通不過,因為新娘的父兄,可能牽涉在皇帝所關心的一件案子中——這只有平郡王福彭才知道,他說一句:「等一陣子看看情形再說。犯不上無緣無故受累!」這頭親事便化為泡影了。 年前有個鑲紅旗佟副都統的妻子來做媒。女家名氣極大,姑娘的曾祖父是平三藩的大功臣圖海;他本是漢人,但在明朝中葉就住在寧古塔附近的綏芬地方,所以也算作滿洲人。他姓馬,照滿洲的氏名,稱做馬佳氏。 圖海是筆帖式出身,但氣宇非凡,受知於當今皇帝的祖父世祖,在順治十二年即已入閣拜相。康熙二年特命為「定西將軍」,領兵掃蕩流寇李自成的餘孽。回京以後,仍歸原職。到得平南王尚可喜上奏自請歸遼,吳三桂接著作同樣的表示,借此窺測朝廷的意旨;於是朝中起了極大的爭執。 爭執之處在倘或撤藩,「三藩」——廣東的平南王尚可喜、廣西的平西王吳三桂、福建的靖南王耿精忠之中,吳三桂必反;耿精忠會響應吳三桂;尚可喜本人雖不會反,但他的子女眾多,長子尚之信凶暴無比,很可能亦會舉兵聲援。到此地步,滿洲的兵力,不及三藩;而況勞師遠征?到此地步,且不說三藩盡反;僅僅吳三桂就應付不來。因此大多數的人贊成安撫三藩,維持現狀。圖海即是堅決主張不撤藩的重臣之一。 贊成撤藩的只得四個人。但先帝從小立志,三藩必撤。所以少數勝了多數。圖海本來主張不撤;但皇帝既然作了決定,只有服從;於是態度一變,對討伐吳三桂的戰事,全力支持;康熙十五年掛了撫遠大將軍的金印,領兵直趨陝西平涼。 平涼提督叫王輔臣,流寇出身,目不識丁而智勇絕倫。順治六年,大同守將姜瓖降而復叛;王輔臣是他帳下小校,往往單騎突襲,出入飄忽,但必有所獲而去,猶如「飽則遠颺」的蒼鷹,清兵便替他起個外號叫「馬鷂子」;他的標誌是一匹黃驃馬;清兵一看他馳騁而來,立即就會傳呼警戒:「馬鷂子來了!」無不遠遠躲開。 「馬鷂子」的名聲,連攝政王多爾袞都知道;因此在親自領兵征大同,降服姜瓖後,特選王輔臣為護衛。不久,多爾袞一病而亡,屍骨未寒,便因為部下所出賣竟致廢為庶人,子女玉帛,盡入掖庭。在身隸「辛者庫」罪籍中,有兩個人卻別有奇遇,一個是為多爾袞部下擄入王府的董小宛,由孝莊太后拔入慈寧宮去當女侍,照料世祖的幼弟博果爾。世祖一見,驚為天人,那光景恰如漢元帝在王昭君陛辭時,心旌搖搖,神思恍忽;於是在順治十三年七夕,冊為貴妃,晉封皇貴妃,不僅由「長信宮中,三千第一」變為「昭陽殿裏,八百無雙」;甚至歿後晉后,與聖祖的生母佟佳民,一起祔葬世祖的昭陵。 再一個就是王輔臣,為聖祖所賞識,拔充職御前侍衛。洪承疇經略河南,世祖特命王輔臣相從,奉職唯謹;以後轉到平西王吳三桂帳下,亦復極受契重。不道跟吳三桂的姪子吳應期,酒後相爭,以致吳三桂對他起了誤會;王輔臣走了門路,調為平涼提督。那時聖祖已決心撤藩,心知王輔臣是大將之才,籠絡備至;王輔臣亦傾心輸誠,矢志不二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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