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紅樓夢斷④延陵劍 | 上頁 下頁 | |
一二六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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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憑甚麼吃得住他。」賽觀音是怕曹震疑心她跟吳鐸有交情,所以特為辯這一句;接著又說:「你如果怕他;不妨防著一點兒。反正有件事,我可以寫包票,這回再不會把你賣給你們二奶奶。」 「這話倒也是。」曹震想了一下說:「我明天就找他。」 「說到頭來,你到底要他辦甚麼?說來我聽聽,也許能替你拿個主意。」 原來曹震是決定將曹二奶奶的圖章掛失,這得向縣衙門立案;戶婚細故,找到戶房就行了。丈夫出面替妻子辦這些事,名正言順,絕無不准之理;只要縣衙門有了案,存錢之處想不承認,或者要求本人來處理,道理上都說不過去。 「這麼說,你一下子發了十五萬銀子的財,」賽觀音笑道:「倒不嫌燙手。」 「我倒還沒有想過這件事。」他很快地有了主意,「這筆錢要拿來還債;公家的債,我自己的債都可以還了。再有錢多,置上百十畝祭田。花光拉倒。」 「那,」賽觀音又暢快、又好奇、又有些擔心,「你家二奶奶會怎麼樣?怕不鬧翻了天?」 「鬧不起來的,我先就給她一顆『翻天印』!」 「這是甚麼法寶?」 「一句話就把她堵住了;與其你拿存摺送人;還不如我來用。」 賽觀音不作聲,沉吟了好一會:「真是一顆翻天印;她的啞巴虧吃定了。不過──」 「不過怎麼樣?」 「她能咽得下這口氣嗎?」 「你怎麼不問一問我,咽得下這口氣嗎?」曹震又說:「她的私房也不只這麼些,有兩箱子東西已運回娘家了。再說,她的私房那裡來的,不就咱們曹家的錢嗎?」 聽他用了「咱們」二字,是把賽觀音也當作曹家的人看待了。她心裡自然高興;為震二奶奶憂慮的心思,便拋到一邊了。 「二爺,」賽觀音忽然警覺,「你今兒個還是回去。因為有這件事,格外要避人耳目。咱們的日子長,也不爭在一個晚上。你說是不是呢?」 想想她的話也不錯;但總有些戀戀不捨,「我實在怕回去。」他說,「冰清鬼冷的一個人,真正萬般淒涼。」 「說得那麼可憐!」賽觀音笑道:「賞你一個『皮杯』吧!」 說完,滿銜了一口酒,由灼熱雙唇中,度入曹震口中;接下來摸摸索索地溫存了一會,聽得遠遠傳來打更的梆子,細數一下,是二更天了。 「快走吧!」賽觀音說,「好在路也不遠,辛苦一點兒,走了回去吧!我送你到巷口。」 「不必,不必!給我一個燈籠就行了。」 一個人打著燈籠,踽踽涼涼地回家;門上一見詫異,怎麼深夜獨歸,連興兒都不帶,這是從沒有的事,但也知道他們夫婦吵得不可開交,所以不敢問甚麼,只陪著到了中門,代為叫開了門。再由看中門的老婆子打燈籠送了回去。 錦兒卻還未睡;但也沒有料到曹震會回來,急忙親自迎了出來,一見面便埋怨似地說:「這麼冷的天,這麼晚才回來!」 曹震沒有理她,管自己回臥室;錦兒便叫小丫頭沏熱茶、撥火盆。見此光景,曹震心不覺就軟了;但他知道,這一回的言語行動,錯不得一點,在錦兒面前亦須小心。因此,只是想著她去私會曹世隆送摺子的事;要這樣才不會讓錦兒的柔情把他的心拴住。 「在那裡吃的飯?」錦兒問說,「要不要再燙點酒你喝?」 曹震不能不理;也不願假以詞色,只在鼻子裡哼了一下。 曹震無可無不可地「嗯」了一聲;錦兒卻殷勤得很,不知是適逢其會,還是預先便有安排,擺了一桌子的菜和點心,而且無不精潔。曹震暗生警惕,不斷地自我提示一句俗話:「無毒不丈夫!無毒不丈夫!」 由擺桌子、請入座、斟酒布菜;他對錦兒的服侍,一概以冷漠處之;於是錦兒也越來越氣餒,最後終於忍不住說了句:「看見你這張臉,我一直涼到心裡。」 這可不能不開口了!曹震反詰:「莫非你們做的事,就不教人寒心?」 「說我就說我,說二奶奶就說二奶奶;別扯在一起。」 這就彷佛在說:二奶奶偷人,我可沒有;你得分個清楚。曹震懂她的意思;但不以她的想法為然;當下責問:「不是你心裡只有她;一點都沒有想到我,我怎麼會拿你們相提並論?」 「你是怪我衛護二奶奶?」 「已經不是甚麼衛護了,簡直是心甘情願蹚渾水。」 錦兒勃然色變,「你這話甚麼意思?」她瞪著眼問:「我淌甚麼渾水?」 曹震欲言又止,只是「嘿,嘿」連聲,那種不屑與言的神情,自然使得錦兒更加惱怒。 「說啊!我淌甚麼渾水?你拿證據出來!」 「哼!」曹震冷笑道:「我要說出來,你會恨不得有個地洞可以鑽。」 這一下就讓錦兒更不肯干休了,「怎麼?」她想狠狠地責問:「我做了甚麼見不得人的事?你血口噴人,摸摸良心看。」 曹震也忍不住了,「你還嘴凶!我問你,隆官是怎麼逃走的?」他說:「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,你做的事,對得起我對不起我?」 錦兒大吃一驚,簡直目瞪口呆了;但等至神色恢復正常,卻又繼以囅然一笑,「我知道你到那兒去了。」她說,「是在賽觀音那個騷貨那裡。」 這是無法賴也不必賴的事,曹震便答一聲:「不錯。」 「既然她都告訴你了,我也不必瞞你。」錦兒臉上忽現憤怒,「我就不明白了,人家做好圈套來敲二奶奶的竹杠,你居然會夾在裡面和稀泥──」 「瞎說八道──」 「你聽我說完,」錦兒把話又搶了回來,「這件事不論真假,反正只要一鬧開來,這大家子就算完了,虧你還是一家之主,怎麼不顧大局!」 話好像駁不倒,但也不能使他心服,「照你說,為了家醜不可外揚,我就得當活王八?」曹震又說:「你知道我是怎麼個打算?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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