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紅樓夢斷④延陵劍 | 上頁 下頁
七八


  「姑子庵,官客進不去;要找堂客。這個堂客,第一,要認識震二奶奶。」

  「這容易。」吳鐸催問著:「第二是甚麼?」

  「第二,要頂得住。」孫鬍子自問自答地,「怎麼叫頂得住。就是耗在那裡不走;不管你花說柳說,攆罵也好、勸也好,我就是堵在那裡不動身。要這麼個堂客,恐怕不容易。」

  「確是不容易;不過總找得到。」

  「好吧!」孫鬍子賣關子,「你先去找,找到了來告訴我。」

  「何妨先說說!」

  「不行!天機不可洩漏。」孫鬍子大掉書袋:「孫子曰:『事莫密于問』梅堯臣曰:『機事不密則害成。』不要人沒有找到;我的辦法已鬧得好些人都知道。那怎麼行?」

  「言之有理。咱們先找人。」

  這一找找了好幾天,終於有了著落;是老周在賭場裡遇見張五福才想起他的妻子賽觀音,恰恰符合孫鬍子所開的兩個條件。

  「這張五福,原來管著織造衙門的織布房。他老婆讓震二爺勾搭上了;不想有人到震二奶奶面前去搬嘴。這一下──」

  這一下醋海生波,震二奶奶趁曹震公差在外,翻出五福的老帳來,拿一張曹震的名片,將他送到上元縣拷打追問;後來是賽觀音求見震二奶奶磕頭賠罪,罰誓再不理會曹震,還讓震二奶奶狠狠羞辱了一頓,方得無事。當然,布機房的差事是革掉了。

  「這賽觀音倒還有點良心,自己覺得對不起丈夫,想法子掙了錢來,供張五福吃喝以外,還要供應賭本。這日子自然不好過;也就可以想得到,把震二奶奶恨得牙癢癢地。」老周問道:「鬍子,你看這個人好不好?」

  「好倒是好;就不知道他跟曹震怎麼樣?」

  「不來往了。」老周答說,「張五福有張虧空布匹認賠的筆據在震二奶奶的手裡;倘或賽觀音仍舊跟震二爺來往,拿這張筆據,往上元縣一送,張五福可又吃不了兜著走了。」

  「這好!」孫鬍子說,「你把她找來,等我問她幾句話。」

  於是,老周安排賽觀音跟孫鬍子見面;事先跟張五福說明白,請他的妻子辦一件事,當然是有好處的,也許能發個小財亦未可知。不過,是件甚麼事,請他不必過問。

  張五福幹綱久已不振,只要有錢,無所不可;當時很高興地答應了下來,回家告訴妻子。賽觀音亦知道有老周這麼一個人,心想不會是甚麼好事,只是看在錢的分上,且不妨走一遭。

  第二天上午,照預先的約定,張五福帶著妻子到了周家;孫鬍子先就在了。老周替他們夫婦引見過後,隨即說道:「張五嫂,托你的事,無論成不成,都請你擱在肚子裡。現在請孫大爺跟你談,我陪張五哥在外面涼棚下麵坐。」

  賽觀音點點頭,眼風掃過孫鬍子臉上,往下一落;卻又很快地抬頭瞟了一下,複又垂眼。孫鬍子見多識廣,加以又聽老周說過她的過去;心想,看樣子是找對人了。

  於是,他笑嘻嘻地說:「張五嫂,你的生日快到了!」

  「我的生日?」賽觀音不解所謂地抬眼望著孫鬍子。

  「六月十九不是張五嫂的生日。」

  賽觀音一楞,旋即會意,笑一笑又趕緊雙手合十,喃喃地說:「罪過,罪過!孫大爺,你這種笑話不能說的;菩薩會生氣。」

  「會生氣就不叫菩薩了。閒話少說,張五嫂,我想請教你一件事;你會不會做討厭人?」

  賽觀音又發楞了,「怎麼叫做討厭人?」她眼風又是一瞟,「孫大爺倒滑稽,專會說怪話。」

  「一講明白,你就不會覺得奇怪了。譬如說,你去作客,明知道主人家不歡迎,偏偏賴在那裡不走;不管主人家說甚麼難聽的話,你只裝做不曾聽見。這一點,你辦得到辦不到?」

  賽觀音搖搖頭,一雙銀耳環不斷在晃動,「只怕辦不到,」她說,「人家在說你,罵你;怎麼能裝做聽不見?」

  「你只要在心裡想一件事,就能聽而不聞了。」

  「甚麼事?」

  「白花花的一千兩銀子。」

  這下打動了她的心;想了一會兒答說:「孫大爺,我試試看。」

  「不能試。」孫鬍子說,「要有把握,做得到才行。」

  賽觀音考慮了好一會,毅然決然地說:「好!我做得到,看一千兩銀子分上,做不到也要做到。」

  「這就是了!」孫鬍子緊接著說,「你今天回去,就備好一隻『朝山進香』的香籃;明天一早起來,穿戴整齊,隨時等老周來接你去燒香。」

  「喔,到那裡燒香。」

  「總不外乎尼姑庵。」孫鬍子又說,「燒完香就要做討厭人了。這裡有張圖,你來看!」

  「你一直守在這裡。」孫鬍子指著圖說,「看准這道門;到有一個你認識的人出來,記住是甚麼時刻,你就可以走了。這個人是甚麼人,你現在不必問,將來會告訴你。」

  找妥了賽觀音,孫鬍子自覺已智珠在握了。照他的判斷,觀世音誕辰將屆,甘露庵當然會邀請施主去燒香;這在震二奶奶是個與曹世隆敘舊的很好的機會,必不肯錯過。但日子不會是六月十九正日,人多不便,或前或後,總在那三、五天。至於曹世隆赴約,自然是由甘露庵的後門進出;這一點早就訪查過了,甘露庵有一道後門,一道側門;側門在冷僻小巷中,尤為隱秘。前面有賽觀音監視;再看住這一道後門,一道側門,震二奶奶與曹世隆的行跡,便都在掌握中了。

  於是調兵遣將秘密進行。六月十八接到消息,說曹家有女眷已坐轎到甘露庵去燒香;孫鬍子隨即派老周去接賽觀音。

  「要走了!」老周說道:「我給你一個表,你會看時刻不會?」

  「你也是!看得我這麼不中用,連個表都不會用。」賽觀音問:「孫大爺說我認識的那個人是誰?」

  「震二奶奶。」

  聽這一說,賽觀音頓覺氣餒;而且也有些懊惱,覺得老周來找她辦這件事,不知是何居心?當時沉下臉來說:「原來是她。你知道我跟她有過節,是存心要我去受氣?」

  「不是,不是!有個道理在裡頭。」老周答說,「我們吃飽了飯,來跟你開甚麼玩笑?」

  想想也不錯,賽觀音氣是平了;但想到見了震二奶奶抬不起頭來,徒受羞辱,還是沒有勇氣承當此事,便即問說:「甚麼道理?你不說明白,我不去!」

  這一下,使得老周大感為難,他不敢擅作主張,洩漏機密;想來想去,只有一個辦法,帶她去見孫鬍子。賽觀音同意了。

  聽明來意,孫鬍子問道:「你是見了震二奶奶怕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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