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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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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他聽二奶奶你的口氣,是有人替你辦事;要等著瞧這個人是誰?找到這個人,他就知道是誰掀了他的底牌了。」 一聽這話,震二奶奶臉上出現了極少見的緊張,甚至憂形於色。眨著眼想了好一會說:「你說得還不對!他根本是打算好了的,特為要引我牽出那個人來。咱們可不能讓他知道。」 聽得「咱們」二字,錦兒心裏很不舒服,暗中在想:你跟曹世隆有一腿,我可是連正眼都懶得看他。甚麼叫「咱們」?同時也暗自心驚,不出事便罷;一出事自己無端牽累,跳入黃河也洗不清,這件事太不能令人甘心了。 「反正虧也吃了,只有把這件事丟開。」震二奶奶又說,「他裝沒事人兒;咱們也會裝。始終不提,他就不會知道跟隆官有關。」 錦兒也很厲害,故意說道:「那也不見得。說不定姓梁的會告訴他,你們曹家另外有人來接頭過金絲帳;這一下不都挑明了?」 震二奶奶不作聲,怔怔地想了一會,突然用一種豁出去的語氣說:「不管它!沒有那麼多好顧慮的。」 於是,由這一刻開始,錦兒便全心全意等待跟曹震單獨相處的機會——這種機會只要下決心去找,自然不愁沒有;當天晚上,震二奶奶在馬夫人那裏,曹震恰好又回來得早,是個絕好的交談的時機。 「有件事,我想告訴你;只怕你沉不住氣,替我惹麻煩。」 「好了,好了!」曹震不服氣地說,「每次都要先來這麼幾句開場白!你倒想想,我幾時替你惹過麻煩?」 「這回情形不同,我格外要關照。你還是說一句好了;願意不願意答應我,務必沉住氣,格外要小心。」 「好!我答應你。」 「還有,我問你的話,你要實說。」 「行!」 「那頂金絲帳,人家出了一萬銀子,是不是?」 「你怎麼知道?」曹震很注意地問說:「誰告訴你的?」 「你別取巧!我說了誰告訴我的,不就把你心裏時時刻刻在想的那個人找出來了嗎?沒有那麼便宜的事!」 一聽這話,曹震大為興奮;因而馴順地說:「是,是,我不敢取巧。老老實實,有一句說一句,不錯,人家出了一萬銀子。」 「是不是,因為沒有成交,人家不要了?」 「對!」 「你現在想要知道:是誰在二奶奶面前掀了你的底牌?」 「不錯!這個人,」曹震又說,「我大概也猜到了。」 「好吧!那就不用我多說了。」錦兒掉頭就走。 曹震何能放她?一把抱住,忍不住就要親嘴;錦兒反手一個嘴巴,其聲清脆無比。 「你!」曹震捂著臉,將一雙眼睛瞪得好大;但旋即苦笑:「你脾氣越來越大了。」 「我就恨你這個隨處想撿便宜的脾氣。」 「好了!打也打了,罵也罵了。你可得告訴我了吧,誰掀了我的底牌?」 「諾!」錦兒呶一呶嘴,眼看著那盒鐘錶,隨又很快地說:「我沒有告訴過你;你是從施家賬房那兒打聽到這個人的!就這麼一句話,你自己去琢磨吧!」說完,很快地就去了;而且一直到了馬夫人那裏。 曹震本就在疑惑曹世隆搗鬼,如今由錦兒一證實,不由得怒不可遏;心裏尋思,非痛痛快快治他一回,不能出胸頭這口惡氣。 要治他容易,把他找來嚴厲質問,何苦做此損人不利己的缺德事?或者通知門上,從此不准他進門。但可想而知的,他必然會向震二奶奶申訴;而她亦必然會衛護他。到那時候,除非能跟妻子硬到底,不然就會大損威信。這一點必得慎重;而且吵起來也許尋根究底,會牽累到錦兒,更加不可。 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出氣的法子,將曹世隆揍一頓。當然,這不能自己動手,亦不便指使下人;想起來有個常在一起喝酒賭錢的朋友可託;第二天一早便取張名片交代小廝:「你到吳三老爺那裏去一趟,下午請他在愛卿家喝酒;你說,專請他一位,我有事相託,務必要來。」 這「吳三老爺」單名一個鐸字;是個捐班的縣丞,但神通廣大,一直能由大府派充稅差,品秩雖微,宦囊極豐,得以廣事交遊,結得極好的人緣。不過,他的朋友品類極雜,三教九流,無所不可:有一次醉後向曹震表示,知道他最近手風不利,很想幫他一個忙。曹震問他:這個忙如何幫法? 他說,只要曹震能找幾個冤大頭來,他有人會在骰子上玩花樣,贏個萬兒八千,易如反掌。曹震才知道此人另有耍混混的一面。 果然,傍晚在秦淮河愛卿家的河房見了面;憑欄密語,吳鐸拍著胸脯說:「二爺,你那個侄子這麼討厭,我一定找人來教訓他,替你出氣。」 「吳三哥,」曹震說道:「這件事就託你了。不過有句話,我要聲明:皇上不差餓兵——」 「嘚!你別說了!」吳鐸有力地揮一揮手,截斷他的話:「有我料理。」 「過意不去——」 「甚麼話!要朋友幹甚麼的?二爺,你再往下說,就是罵人了。」吳鐸又說:「不過有件事,得先跟你請示,教訓完了,要不要讓他知道,是誰給他顏色看?」 曹震想了一下答說:「不妨這麼說,知道他做好些對不起我的事,看不順眼,打抱不平。」 「好!我明白。」吳鐸又加一句:「明天就辦。」 第二天吳鐸找了幾個混混,照曹震所說,指點了曹世隆的相貌特徵,以及常去之處;親自帶著他們去找。找到一家茶館,問了茶博士;終於找到了曹世隆。 「尊駕貴姓?」吳鐸上前問說。 曹世隆看他衣冠楚楚;右手拇指上戴一個翠玉「扳指」,怕不要三、五百銀子?便很客氣地答說:「敝姓曹。」 「那就不錯了!台甫是世隆兩個字?」 「是!貴姓。」 「吳。口天吳。」吳鐸接下來問:「聽說府上有一批珠寶想脫手。」 聽得這話,曹世隆心頭一喜,「是的。」他看著吳鐸問:「老兄是這一行?」 「不,不!我不做珠寶買賣,是受人之託,想辦一筆貨;東西要好,價錢上好說。」吳鐸問道:「能不能看一看貨?」 「看貨還不行。你可以先看看目錄,有中意的,我再去接頭,定期看貨。」 「也好!請問目錄在那裏?」 「在舍間。我明天帶來。」 「能不能此刻就勞駕回府上去一趟?我有車。」 曹世隆正要回家,因而欣然同意。於是相偕出門,只見門口停著極華麗的一輛雙套騾車;俊僕跨轅,氣派非凡,使得曹世隆更刮目相看了。 將上車之際,吳鐸忽然說道:「曹兄,先到舍間一坐如何?」 「好,好!」曹世隆極想結交此人;忙不迭地答應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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