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紅樓夢斷④延陵劍 | 上頁 下頁 | |
六一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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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啊,」芹官忍笑說道:「原來如此!對你們兩位倒是失敬了!」 一聽這話,秋月掩口葫蘆,夏雲便罵冬雪:「你看你,連說句整話都不會,真是酒囊飯袋。」 「你呢──」 一看冬雪似乎要反唇相譏,吵起嘴來,多沒意思;秋月趕緊阻攔:「好了!冬雪的話有理,不算犯重。」 「對,對!不算犯重!」芹官拍拍冬雪的手背,作為安撫,「我喝!」這一下,又是兩杯。 「吃點菜!」冬雪投挑報李,挾半塊醺魚,用手拔去了刺,喂入芹官口中。 芹官咬住了醺魚,卻又吐在碟子裡;眉目一掀,看著秋月說:「我得了極好的兩句。」接著朗聲念道:「瓜瓞綿綿,萊菔有兒芥有孫。」 「果然好!」秋月深深點頭,取杯在手。 「慢一點!」夏雲問道:「第二句是甚麼?」 「蘇東坡的詩。」芹官答說,「你問秋月。」 「甚麼叫萊菔?」夏雲轉臉去問。 「就是蘿蔔。」 「這麼說,藥裡面有一味萊菔子,」冬雪插嘴問道:「就是蘿蔔子?」 「一點不錯。」 「我倒還不知道。」夏雪拿筷子在醬菜中撥弄著,「黃瓜、蘿蔔、芥菜。唷,我得喝三杯?」 「我這個令好就好在這裡!」芹官得意洋洋地。 「秋月也得喝一杯?」 「已經喝了。」秋月拿空杯子照一照。 夏雲無奈;一面喝酒,一面嘀咕:「甚麼怪詩!芥菜有孫子,辣椒還有爺爺吶!」 秋月、冬雪都好笑;芹官尤其樂不可支,拍著雙手大笑:「妙極、妙極!」語聲未終,「咕咚」一聲,人從紅木骨牌凳上,栽倒在地。 夏、秋、冬三人無不大驚失色,夏雲的手腳快,上前扶起芹官,焦急地問說:「怎麼啦?好端端地,怎麼一下子就栽了觔鬥。」 「你扶住我別動!」芹官閉著眼,聲音微弱地說:「一動我就得吐。」 「原來酒喝醉了!」秋月松了一口氣,「這酒又甜又香,容易上口;誰知道後勁大。先看看,摔傷了哪裡沒有?」 於是冬雪將燭臺移了過來,秋月先看芹官的腦袋;夏雲則來他的肋骨上按一按問:「疼不疼?」 「沒有傷!沒有傷!你們別亂,一亂一動,我非吐不可。」 「索性吐出來倒也舒服了。」冬雪有過醉酒的經驗,「我去拿盆子來。」 「這會好些了。」芹官說道:「你們扶我到籐椅上去靠著。」 秋月和夏雲便左右挾扶,將他弄到曹老太太生前所用的那張軟榻上;找了幾個棉墊子墊在他背後,因為一放平了,他的酒就會湧上來。 「得想個解酒的法子。」秋月叮囑:「你看著他,我去沖醬油湯。」 不一會醬油湯、冷毛巾都來了。冬雪一手拎個大瓷盆,一手拿張小板凳,將板凳放在軟榻旁邊,把瓷盆擱了上去。她還是主張芹官吐出來比較舒服。 芹官不答,他極力掙扎;最好不吐,一則是好強;再則嘔吐狼藉,也太殺風景。 「你吐出來!」冬雪極力鼓勵,「吐出來,咱們再喝。」 「還喝!」夏雲自怨自艾地,「早知道這樣子,我不灌他的酒了。」 「杯子大小不一,喝門本來就不大公平。」 「那也是他作法自斃。」夏雲接著秋月的話說,「他自己說的喝門杯。」 「我實在想不通,」冬雪笑道:「行令誰都行不過他,盡是他的理;那知道偏偏就數他的酒喝得最多。」 「樂極生悲!」秋月也笑著說:「都是教那句『怪詩』害的。」 聽得這話,芹官想起夏雲那種萬般無奈、埋怨蘇東坡做「怪詩」的神情,不由得就想笑。 這個念頭一動就壞了!硬壓著的酒一下沖了上來,暗叫一聲『不好』,張口就吐,幸虧冬雪那只瓷盆擺得恰到好處,俯著頭,盡情一吐,心頭頓時就輕鬆了。 不過那惡濁的氣味,連芹官自己都無法忍受;只是皺著眉連聲喊道:「糟糕,糟糕!」 「一點都不糟,吐出來就舒服了。」冬雪知道醉酒嘔吐以後,最難受的是甚麼,拉著他的手說:「跟我來,到院子裡來漱口。」 「怎麼樣?」秋月急忙上前扶住,「能不能走路?」 「能。不過腿有些發軟。」 「你們扶了他去吧!」夏雲接口道:「我來料理善後。」 於是秋月相扶,冬雪去提了一大瓷壺冷開水來,讓芹官在院子裡大漱大吐,將口中鼻腔清理得不噁心了;又用冬雪倒來的一臉盆熱水,好好洗了個臉,頓覺神清氣爽,滿身輕快。 「真殺風景!」芹官歉意地笑道:「沒有想到這酒這樣厲害,你們呢?」 「我們甚麼?」冬雪問說。 「是不是也有點醉意?」 「酒都讓你一個人喝了,我們要醉也無從醉起。」 「你如果有興致,我再陪你喝。」 「嗐、嗐!別鬧了。」秋月急忙攔阻,「喝碗粥,我們送你回去。」 一聽最後一句,芹官便愀然不樂;秋月、冬雪都沒有發覺。夏雲恰好走了出來,接口說道:「另外擺桌子吧!屋子裡我熏著香。要不就陪老太太一塊吃。」 於是就在靈前靠壁的那張方桌上,重設杯盤。端上粥來,秋月先盛一碗上供;走回來一看,恰如折錫箔那樣,就只芹官旁邊,空著一個位子,兩人又「擠」在一起了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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