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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延陵劍 | 上頁 下頁
五七


  「『把兒頭』怎麼辦?總不能插紅花、拖紅穗子吧?」

  「別管她了,她總知道該怎麼穿著的。」

  「那麼,我就跟你把『公事』交代了吧,打後天起,夏雲就不算萱榮堂的人了。」

  「怎麼,定局了?」

  「定局了。」秋月將季姨娘找夏雲去相談的經過,細細地告訴了錦兒。

  「真正是新聞。」錦兒有種惘惘然如春日夢醒,對眼前的一切,疑真疑幻,全不分明的神情,「碧文會嫁朱師爺,已經想不到了;更想不到夏雲肯自己降身分——喔,我想起來了,夏雲不在萱榮堂,額外的那份津貼,可就要裁了她的了。」

  原來曹府上的丫頭,分有等級;但即便是第一等,也還有區分,春夏秋冬四人,額外都有津貼,是從曹老太太的月例中撥付,秋月二兩,夏雲和冬雪每人一兩;後來春雨亦同蒙寵錫。到得曹老太太去世,馬夫人交代,這四份津貼,一仍其舊,收歸公賬開支。

  那都是因為在萱榮堂執役,身分不同之故。如今夏雲自貶身分,願意跟季姨娘,自然另作別論了。

  「一兩銀子是小事,規矩不能不顧。」錦兒又說,「你悄悄跟夏雲說明白,從下個月起,要裁她這分津貼;讓她自己心裏有數。到時候如果她爭這一兩銀子,我們『那位』一定有番話說;連損帶挖苦,誰也受不了。」

  「這——,」秋月大感為難,「就是你說的,一兩銀子是小事,有個面子在裏頭;按春雨的例,夏雲這一兩銀子,似乎也可以不裁。」

  「怎麼叫按春雨的例?」

  「春雨是因為在雙芝仙館照料芹官,所以也有這分津貼;夏雲現在照料棠官,說起來都是老太太的孫子,手心是肉,手背也是肉,咱們倒不必去分彼此。」

  「你這話是光明正大。我駁不倒你;我們『那位』未見得駁不倒你。我是好意,怕夏雲自討沒趣;既然你也這麼說,那就估量著辦吧。」

  「我知道,我知道。」秋月緊接著說,「我也是為了大家好。夏雲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,震二奶奶在這上頭放鬆一步;能以夏雲念著她的好處,豈不是挺好的一件事?」

  錦兒想了一下說:「你這話也對!我來跟我們那位說。」

  「你多說幾句好的吧。家和萬事興!」

  「正就是這話。不過——」錦兒遲疑了一會,終於說了出來,「我怕季姨娘沒有安著好心。」

  「這話怎麼說?」

  「她是要找個得力的幫手,不見得肯事事依著夏雲。」錦兒又說:「夏雲也是吃軟不吃硬的性情,到時候季姨娘天天拿軟話磨著她;一個擺脫不開,是非就多了。」

  話很含蓄,不過也不難體會弦外有音;從曹老太太去世,季姨娘想跟震二奶奶爭權,是大家都知道的事;夏雲當然也明白,不會「擺脫不開」。但話又說回來,夏雲又有甚麼理由不幫她的「主子」?

  這就自然而然可以想到一種情形了,如果震二奶奶將季姨娘壓得太過分,且不說季姨娘會向夏雲訴苦;即或不然,以夏雲的性情,亦不肯袖手旁觀。所以,若要平安無事,全在彼此退讓。

  可是,秋月怎麼樣也不能想像,震二奶奶會肯退讓季姨娘。

  「嗐!」秋月不自覺地說,「倒是你看得對,夏雲不該到季姨娘那裏去的。」

  「喔,你也這麼說。」錦兒又驚又喜地問:「你倒告訴我,你是怎麼想來的?」

  ***

  季姨娘像待客人似地敷衍了夏雲一天,反倒使得她渾身不自在。到了晚上,陪棠官下了兩盤象棋,哄著他去睡了,關起門來抹了身,靜坐喝茶,在思量這第一天的感受,季姨娘來了。

  「姨娘請坐——」

  「你別起來。」季姨娘不等她話完,便按著她的肩說:「日久天長,沒有那麼多的客套。」

  「不是客套,是規矩。」夏雲不肯坐下來,「姨娘,今天是第一天;從明天起,可別再這樣子當我客人似地了。」

  「不錯,不錯,今天第一天。」季姨娘看她新換的一件竹布衫,知道她抹過身了,便說:「咱們院子裏去坐,涼快些。」

  「是了!」夏雲反過來按著她的肩說,「你先坐著別動,我告訴她們去端籐椅子。」

  說完,抽身便走,指揮小丫頭端了籐椅子跟茶几,擺在院子裏;又叫燃艾索,拿季姨娘的茶。然後取張小板凳,陪著納涼。

  「我可真是納福了。」季姨娘笑著說——本是很好的一句話;不道接下來便訴苦:「夏雲,多少年來我可沒有過一天舒服日子。說起來不愁穿、不愁吃;就是心裏總沒有寬舒的時候。」

  夏雲心想,只要問一句「為甚麼?」季姨娘的苦水便吐不完了;因而迎頭攔了過去:「知足常樂。姨娘往寬處去想,自然心裏就寬舒了。」

  「話是不錯。可就是我往寬處去想;別人偏要擠得你透不過氣來。譬如,」她舉手遙遙一指,「東跨院的那個,昨天下午找了我去,你知道她跟我說甚麼?」

  所謂「東跨院的那個」,是指震二奶奶;夏雲想不搭腔,卻又覺得不合適。但季姨娘不必她接口,已自問自答地說了下去。

  「她說:照規矩你也不能使老太太屋子裏的人;都是看在棠官的分上。給夏雲的一兩銀子津貼照舊,是看老太太的分上;你別想擰了。你看看,把我看得甚麼人都不如,你說氣人不氣人?」

  「叫我就不氣。」

  季姨娘一楞,忍不住問說:「怎麼能不氣呢?她是故意要氣我嘛!」

  「對了!就因為這一層,姨娘才不必氣。你不氣,笑笑不作聲,人家心裏是甚麼味兒?」

  季姨娘想了一回,點點頭說:「你這話倒也有道理!以後我就照你的法子。」

  聽季姨娘居然會這麼說,夏雲大感欣慰,也很得意,趁機又勸一勸:「姨娘,凡事要認命!肯認命,自然心平氣和;你看鄒姨娘,還不如你,可是過得安安逸逸,臉上總是帶著笑,人家也願意親近她。」

  「那,我可學不來她的假笑。」

  「姨娘這話就不對了!從那裏看得她是假笑?」

  季姨娘語塞;換了句話問:「怎麼說,她不如我?」

  「姨娘有棠官;她呢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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