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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九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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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跪在我面前幹甚麼?」馬夫人用春雨遞過來的手絹,拭著淚說:「給老太太賠不是,說你下次再也不敢了。」 「是!」芹官膝行轉身,面向祖母說:「都是孫子一時糊塗,下次再也不敢了。」說完,「蓬」地一聲,磕了個響頭。 正在找機會化解的震二奶奶,急忙喊道:「唷、唷!你這是幹甚麼?把頭碰破了,豈不又讓老太太心疼?」說著,趕了過來,蹲下身去,扶著芹官的肩說:「我看看,可不是碰出一個疱來了!」 接著便一面替他揉;一面叫人絞熱手巾來,故意亂成一片。曹老太太自然看不真切;心裏又氣又疼,想問一聲:「要緊不要緊?」卻又因一直繃著的臉,一時放不下來;便偏過頭去,微微呶一呶嘴;秋月自能會意。 「不要緊吧?」她伸右手一拉芹官;同時向震二奶奶使個眼色,接著看一看他的額頭說:「不要緊!傷了點油皮;我那裏有藥。」說完,把芹官拉走了。 陰凝不解的局面,就此無形中有了轉變;曹老太太說:「叫他們都散了吧!有話明天再說。」 於是男女總管,幾個有頭有臉的下人,還有鄒姨娘、季姨娘,都悄悄退了出去。碧文也想走,讓春雨私下拉了她一把,便留了下來。 「你問過了沒有?」曹老太太看著震二奶奶,輕聲問說:「他到法藏庵幹甚麼去了?」 「還沒有問出來。小廝只說,芹官忽然說要到法藏庵去,他只好依他。」 「也不問問他去幹甚麼就依他了?」 震二奶奶想回答「沒有」;話到口邊,靈機一動,高聲說道:「問了;怎麼沒有問?芹官說要到法藏庵去看臘梅。」 「看臘梅也不能看一下午吧?」 「那是因為悟緣留他吃點心。」震二奶奶又說:「悟緣向來也喜歡詩啊、詞啊的,弄些文墨上的玩意;芹官跟她聊對了勁,忘了時候!真正是個書獃子。」 外面說,裏面一字不遺地都聽清楚了;替芹官在敷藥的秋月,面對面輕聲問道:「你真的看臘梅去了?」 「嗯,嗯!」芹官含含糊糊地答應著。 「還跟悟緣談詩談詞?」 這一下芹官連「嗯」都答不出來了,只是笑著。 秋月看了他一眼;慢吞吞地說:「你別笑!回頭老太太問你,你就照震二奶奶的話說。」 芹官恍然大悟,原來是震二奶奶為他解圍,教他這麼一套說詞,當下大感輕鬆,略想一想說道:「阿祥也得照這套話說才是。」 「你放心!他怎麼說,老太太也不會知道。」秋月緊接著問說:「你到底幹甚麼去了?」 「這——,」芹官答說:「你別問了!我不告訴你,我也不騙你。」 「你不說,自然會有人說。」秋月扭過臉去,嘆口氣,自言自語似地:「阿祥可憐!」 芹官一楞,急忙問道:「怎麼?怎麼說阿祥可憐?」 「跟了你這樣的主子,經常挨罵,還要挨打。不是可憐嗎?」 芹官這才明白,秋月何以有「你不說,自會有人說」的話;原來是要拷打阿祥逼供。心裏不由得大為著急;盤算了好一會,冒出一句話來:「如果誰要揍阿祥,我不依!」 「你不依又怎麼樣?」 「我——,」芹官想了想說:「我就溜出去到晚不回來;看你們還揍不揍阿祥?」 秋月勃然變色,一指頭戳在芹官額上,咬牙說道:「真是太太說的,老太太白疼了你!」 芹官也覺得太失言了,脹紅了臉笑道:「我不過這麼說說而已。」 「說說!就這麼說說,你可知道,就能害老太太睡不安穩?」秋月臉色已霽,「你要說了實話,我替你在震二奶奶面前保阿祥無事。」 這個交換條件,是芹官所無法接受的;但也不能立即拒絕,最妙莫如先搪塞一下,將事情拖下來再說。 「說來話長——」 剛剛開口,機緣湊巧;夏雨進來說道:「開飯了。」 「吃飯去!」芹官趁此收場,舉步便往外走。 外面飯已經擺好了;震二奶奶正親自在替曹老太太溫酒,看見芹官便問:「今天師母請你吃了甚麼好東西?」 芹官知道,這是暗示他揀曹老太太有興味的話說,於是坐下來便談朱家。 「師母身子不好,師弟師妹又都小,我看師母真夠累的。」芹官又說,「我在那裏吃那頓飯,害師母忙了好一陣,心裏實在不安。」 「師母沒有傭人?」 「有一個,看上去也不大得力。」 「不得力,事事要自己操心,還不如自己動手。」震二奶奶說,「能聽話,倒也還罷了;遇見又懶又不聽話的,回一兩句嘴氣得你半死,那就更划不來了。」 「朱先生跟咱們家有緣。唉,」曹老太太把喝了兩口的野鴨絲熬粥,往旁邊推了一下,向一個小丫頭說:「你拿去喝了吧!」 「怎麼啦?」震二奶奶問道:「想吃野鴨子熬粥,說了好幾天了;好不容易找了來,吃一口就不吃了!」 「還不是為了朱師母,」秋月接口,「飯都吃不下了。其實——」她忽然頓住。 大家都轉臉去看秋月;馬夫人從容說道:「你必是有甚麼話要說。」 「那就說出來!」震二奶奶也說,「也許說到老太太心坎上,胃口一開,喝上兩碗粥;也不枉我巴巴地去覓野鴨子的一番孝心。」 秋月沉吟了一會,迫不過十目所視,終於說了出來:「我在想,如果替朱先生置一房偏房,一定會得力。不過,也要看朱師母。」 曹老太太與馬夫人不約而同地深深點頭;震二奶奶卻拍拍在她右首的芹官的手背,問說:「你看師母賢慧不賢慧?」 「賢慧!」芹官的語氣很堅定。 「你怎麼知道?」曹老太太深感興趣,「你是從那裏看出來的呢?」 「師母自己就提過——」 芹官說,在午飯桌上,朱師母提到自己身弱多病,想替丈夫「弄個人」。話剛說到這裏,就讓朱實打斷了。 「當時老師就大不以為然,攔著師母說:『當著學生在這裏,你提這些幹甚麼?』師母就沒有再說下去。」 「當著學生不能談;避開學生自然就可以談了。」震二奶奶說,「老太太有成全人家的意思也容易;朱師母不說要給老太太來拜年嗎?那時跟她當面談。」 「說得不錯!」曹老太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:「我倒又想喝野鴨粥了。」 這一下,連馬夫人都忍俊不禁了,「老太太也是!」她說,「為自己一大家人已夠操心的了;還替朱家操心。」 「我替朱家操心也是為芹官。」曹老太太看著震二奶奶說:「你倒看看——」 「老太太操心就操到這兒為止吧!」震二奶奶搶著說:「慢慢我再跟老太太回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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