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紅樓夢斷③五陵遊 | 上頁 下頁
八五


  棠官駁她不倒,怏怏然喝了酒,念一句:「春城無處不飛花!」又說:「你喝吧!」

  這有點鬧意氣了,春雨微感不安;不道小蓮嚷道:「請教令官,若是眼看要念錯了,旁人打暗號通知他,這算不算違令?」

  朱實微笑答道:「自然算違令。」

  「好!芹官,你罰一杯。」

  「幹嗎?」

  「剛才棠官念了『春城』兩個字,你重重咳一聲,棠官才改了口;先前只有六個人,棠官念這句詩,就跟『花落春仍在』一樣,該他自己喝酒,你不是打暗號作弊。」

  「情有可原。」何謹說道:「似乎可以免罰。」

  「不說酒令重於軍令。請令官主持公道。」

  「按理說是要罰。不過,既往不咎;以後不許。」

  小蓮有些不服氣,喝完了酒,現成地念一句:「雲鬢花顏金步搖」,故意讓朱實喝酒。

  「酒差不多了。」何謹到底年長持重,趁機說道:「請令官喝一杯收令酒吧!」

  於是撤了下面那張桌子,仍是芹、棠兄弟陪著朱實吃面。春雨既要照料外面;又要在裡頭安排何謹、阿祥與爵祿果腹,小蓮是因為多喝了兩杯酒,神思困倦,管自己去躺下了;幸好還有碧文,不過她總算也是客,春雨少不得客氣一番,說得口滑,話中免不了對小蓮微表不滿。

  「我們那位『小姐』,不能說她不聰明、不能幹;可是做事得看她的興致。高興了甚麼事都行;一不高興,天塌下來都不管。」

  碧文卻不敢接口,因為她在季姨娘那裡幾年,深知「是非只為多開口」的道理;而且她也多少看出來,小蓮對她已有猜忌之意,越發應該小心。

  不過,對春雨沒有表示也不妥;她故意匆匆起身說道:「我到外面看看去,不知道面片兒夠不夠;棠官最能吃面。」

  這下提醒了春雨,「對了!」她想,這也正是為她替朱實拉攏的一個機會,「勞你駕,就在外面照應吧!要甚麼叫小丫頭來告訴我。」

  一到堂屋,只見朱實與芹官都已擱著,只有棠官還在吃面;便叫小ㄚ頭進去通知,已經吃完了。不一會,小ㄚ頭捧出來一個託盤,裡面是一碟白菊花瓣;三杯紅糖薑茶。

  「交給我!你去倒臉水來。」

  接過託盤,先伺候朱實;菊花瓣是用來擦手的,據說唯此可以去蟹腥,「我的手不腥。」他說;然後取了杯薑茶喝。

  託盤送到芹官面前;他微笑說道:「怎麼勞動起你來了?」

  「莫非我真的自居為客?」碧文也笑著回答:「我只當這裡也是書房。」

  芹官因為有老師在,不敢跟碧文多說笑;一面抓把菊花瓣搓手;一面取了杯薑茶。餘下那一杯,連同菊花瓣,放在棠官前面;碧文接著便去絞把熱手巾,送到朱實手裡。

  「請書房裡坐吧!」等他們師徒在書房中坐定,隨即送來熬得極濃的普洱茶。朱實喝了兩碗,額頭微微沁汗,酒意半消,十分舒暢。

  「今日之會,至足樂也!不可無詩以紀。」

  聽這一說,芹官便起身走到書桌前面,先剪燭、後磨墨,抽毫鋪紙,安排妥當,等朱實坐下來寫詩。

  朱實倒是有詩意,但想想不能在此做詩;因為此日之會之樂,主要的是由於有娟娟三姝,不但對春雨的那段窅渺情思,不便示人,就是小蓮的嬌憨,碧文的明慧,形諸筆墨,亦不便向受業的弟子公開。因而設詞辭去。

  「我做詩,向來頗費推敲;今天晚了,不能再多坐了。」說著,朱實已探手入懷,觸摸到備好的一個紅包,裡麵包著二兩碎銀子;但此時覺得將那個紅包拿出來,對主人、對自己都是褻瀆,因而將手又伸了出來。

  「我送先生回去。」

  「不必,不必!」朱實說道:「我最不喜這些虛套。」

  芹官亦是這樣的性格,因而便不再多說。及至等爵祿點上了燈籠,碧文說道:「我們亦該去了。一路送先生吧!」

  順路相送,朱實沒有辭拒之理;於是爵祿在前,朱實與棠官居中,碧文另持一盞燈籠殿后,一路招呼「小心」;「走好」。在夾弄中走不多遠,發見前面出現了燈火;走近了才看出是秋月帶著一個小ㄚ頭,兩人都身子緊挨著牆壁,讓朱實先走。

  朱實少不得也要稍稍駐足,才合道理;等他一站住腳,碧文便即說道:「朱五爺,這是我們老太太跟前的秋月姊姊。」

  「喔,原來是秋月姑娘。」朱實說道:「請秋月姑娘替我在老太太面前致意,今天太晚了,不便去給老太太請安。」

  「先生太客氣了。今天芹官請先生,我們老太太不放心,怕怠慢了先生,特為著我來看一看。不知道先生吃好了沒有?」

  「太好了,太好了!多謝老太太還惦著。」

  「先生可別客氣。」秋月笑道,「我們老太太說了,如果今天怠慢了先生,改日老太太請先生,補請。」

  「不敢當,不敢當!真的很好。不信可以問碧文姑娘。」

  這時又來了一盞燈籠;原來是錦兒聽說雙芝仙館笑語喧闐,十分熱鬧,估量著朱實已經走了,想找春雨來說說。不道中途相遇,少不得略作周旋;然後一起將朱實送出中門。

  「棠官,」錦兒問道:「聽說你們喝酒喝得好熱鬧;怎麼會呢?你們倒不怕老師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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