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紅樓夢斷③五陵遊 | 上頁 下頁
七八


  「唉!」曹震又歎口氣,轉過臉去,裝出萬般無奈的神態說:「也是我自己不好!看來這個年是一定過不去了。」

  畢竟是同床共枕的親人,錦兒不由得著急,「到底甚麼事過不去?你倒是說啊!」她問了一個字:「錢?」

  「除了這個,還有甚麼叫人過不去的事?」

  錦兒想了一會問:「你自己鬧了虧空?」

  「也不是我自己要鬧虧空;還不是事由兒擠的!譬如──」

  「好了,好了!」錦兒打斷他的話,「你別給自己找理由了,你先說說我聽聽,虧空有多少?」

  「總得兩三萬銀子吧!」曹震是輕描淡寫的語氣。

  錦兒卻真急了!「我的二爺,」她說,「你怎麼弄這麼大一個漏子?」她使勁搖頭,「這,我可真幫不上你的忙了。」

  「是不是?不說要我說,說了還不是白說?你那裡就把我的事當事了!」

  「你,你,你說話不憑良心!」錦兒氣急敗壞地說,「我怎麼不把你的事當事?如果那樣,我問你幹甚麼?可是,你也得想想,我有多大能耐!誰又知道你的窟窿那麼大;教我有甚麼法子?」

  「那麼,」曹震冷靜了,「你能幫我多大的忙呢?」

  於是錦兒起身,到自己臥室中去了一趟回來,手裡已多了一扣存摺;連同一枚「錦記」的圖章,一起放在曹震面前。

  「我的私房都在這裡了。」她說,「只能幫你這麼多的忙;再多我可沒法子了。」

  錢是存在一家綢緞鋪中;總數兩千六百多兩銀子,寫明按月照七厘行息。曹震是個賭徒,這年運氣不佳,連戰皆北;最近雖因曹頫進京,公私事繁,不能不暫且歇手,但各處挪來抵賭帳的款子,到年下必須補足;總計不下三萬兩銀子之多;計無所出,想起震二奶奶的私房錢,有時經錦兒的手放出去,三、五千甚至上萬的有好幾筆;如果錦兒肯幫他的忙,託名他人代借,至少可以湊出一半來。

  不過,這件事妻妾二人都是蒙著他的,他亦不便說破;原意慢慢試探,將錦兒說活動了,再作計較。不想一開口就碰了釘子。但她肯以私蓄相借,足見還是能急人之急的;好在日子還從容,不妨緩緩以圖。

  主意打定了,便將存摺往前一推;搖搖頭說:「我那裡忍心用你的錢?」

  「算了,算了!別說得好聽了。只要你手頭寬裕的時候,別忘了還我就行了。」說著,她將存摺硬塞到曹震手裡。

  「好!」他握著她的手說:「算我暫借,改日加利奉還。」

  過了幾天,曹震將存摺連圖章還了她;提過兩千銀子,但又存了兩千三百多,連餘數恰好湊成整數三千兩,而且另外還添注了一行:「自丙午年十一月份起,按月一分行息。」

  「這家緞鋪的周掌櫃,欠過我一個情;自己願意長你的利息。錢數有限;不過總算是知好歹的。」

  錦兒對曹震也是這麼想,多給了三百多兩銀子,長了三厘的利息,說起來錢數都有限,不過,他總算知好歹,有良心。

  這樣想著,不由得對曹震添了幾分關切;便即問道:「你那個窟窿呢?可怎麼補呀?」

  「到時候再說。船到橋頭自然直。」說完,曹震一甩袖子,瀟瀟灑灑地走了。走到垂花門迎面遇見春雨;自然是她先招呼,叫一聲:「震二爺!」閃在一旁,讓他過去。

  「喔,是你!」曹震站住腳,看她頭上,黑髮中分,結成兩條辮子,再合為一股;頭上別一支紅玉簪子,系著兩個小金鈴,西風過處;冷冷作響,便又笑道:「你打扮得好俏皮。」

  春雨微紅著臉,矜持地笑一笑說:「我來找錦兒。」

  曹震很想跟她閒聊幾句;但看到錦兒已迎了出來,只好說一句:「在裡面,你進去吧!」隨即走了。

  「唷!」錦兒大聲笑道:「好俏皮!」

  「真是!」春雨也笑著說:「一床上睡不出兩樣人來!震二爺也這麼說。」說著轉過身去,讓錦兒看一看她的辮子,方又說道:「有件事我不知道該怎麼辦,特為找你來出主意。」

  「好吧!進屋說去。」

  到得錦兒臥室,春雨坐下來楞了一會,方始開口:「明天芹官請老師吃飯;要我們自己預備。你說,這件事該怎麼辦?」

  錦兒一時聽不明白,想了一下才弄清楚,隨即問道:「怎麼叫自己預備?小廚房不能嗎?」

  「不能!」

  「誰說的?」

  「震二奶奶。」

  這一下將錦兒又弄糊塗了,「到底怎麼回事?」她說,「你先講清楚了,我才好替你出主意。」

  「是這麼回事,昨天朱五爺跟芹官說,幾時我到你住的地方去看看。芹官當然說好,問老師那天來?約定的是明天。我們這位小爺,回來也不告訴我;剛才在萱榮堂才提起;老太太說,老師來看學生,可怠慢不得;該請請老師,留老師吃飯。太太也說應該。可是怎麼請呢?這時候震二奶奶開口了,她說,如果是老太太請老師吃飯,沒有話說,是我辦差。芹官請老師,可得他那裡自己預備。錦兒,」春雨語氣艱澀地說:「震二奶奶似乎跟我過不去;我真不知道那裡得罪了她。」

  「沒有的事!」錦兒急忙答說,「她為甚麼要跟你過不去?你別瞎疑心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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