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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七


  「朱五爺呢?」

  「那更不用談了。」錦兒說道:「作興他現在就在打碧文的主意。」

  「你是從那裏看出來的呢?」

  「不用看,想都想得到的。」

  春雨對這話微有反感,心裏在想,她是把天下的男人,都看成「震二爺」了。因此,她沒有答話。

  「我在想,只要他書教得好,這件事就會很快成功。」錦兒解釋其中的緣故,「到那時候,為了籠絡朱五爺,說把碧文配給他,老太太一定樂意。」

  「這話倒也是。」春雨說道:「就不知道他書教得好不好?」

  「那問芹官不就知道了?」

  「問他沒有用,要四老爺說好才算好。」

  「不!」錦兒搖搖頭,「四老爺不會像從前那樣了。」

  「為甚麼呢?」

  談到這裏,只聽外面有聲音:「二爺回來了!」錦兒急忙撩起窗帘,向外一望,果然是曹震。

  春雨是一聽見就站起身來了。她本來不願多作逗留,正好藉此脫身;但還不曾開口表示,只見門簾掀處,曹震探頭進來張望,只好先請個安,敷衍一陣。

  一見是春雨,曹震立即想起,在剛到家不久,便聽震二奶奶在枕邊告訴他,那本春冊失而復得的始末;一時好奇心起,倒想細看一看,成了婦人以後的春雨,是怎麼個樣子,但一直沒有機會;此刻可不能失之交臂了。

  「原來你在這裏!」他一腳跨了進來,「你別走,我正有話要問你。」

  春雨想不出他會有甚麼話要問;只得答應一聲:「是!請震二爺說吧!」

  「慢點兒!等我先交代幾件事。」

  說著,從口袋中掏出一封信來;是曹頫在半路上寄回來的,因為在路上得到北京來的確實信息,這趟進京,必得過了年才能回來;甚至在京中會逗留到二、三月裏,因此,要趁早將春天的衣服捎了去。此外還有些本來可等到過年南歸時再辦的;這時候亦必須先作個交代。

  一件件交代給錦兒;讓她轉告鄒姨娘,這樣就磨了好一陣工夫。等他說完,錦兒問道:「甚麼時候去交代鄒姨娘?」

  「隨便你。」

  「那我就晚上去。」錦兒說道:「春雨難得來,是客;我得陪陪她。」

  一聽這話,春雨心放了一半;她本來一直在心裏嘀咕,錦兒一走,單獨留在這裏與曹震說話,是一件很彆扭的事。這會心情輕鬆了。

  曹震卻有些懊悔,不該說「隨便你」;該說「都是要緊的。得趁早辦;這會就去。」那一來,就可說幾句風言風語,看她又羞又窘也是件很好玩的事。此刻無法,只能找些冠冕堂皇的話說。

  「四老爺信裏提到芹官的功課。」曹震問道:「照你看,是不是長進了一點兒?」

  「芹官的功課,有沒有長進,我可看不出來;不過,倒是比從前用功多了。」

  「能用功就好。不過也要看他用的是甚麼功?」

  「反正讀書、寫字;有時候也做詩做對子。」

  「做詩做對子?」

  「是的。」

  「是老師交下來的功課嗎?」

  春雨聽芹官說道,是朱實出了題目,要他做詩。但聽曹震的口氣,似乎不以做詩做對子為然,便不敢造次回答;只含含糊糊地答說:「大概是吧。」

  「到底是不是呢?」

  聽得他這樣追問,錦兒覺得太過分了,便不平地說:「你也是!春雨怎麼會鬧得清芹官的功課?你不會自己去問老師跟學生。」

  「你知道甚麼,」曹震指一指曹頫的信,「四老爺讓我查芹官的功課,要我私底下查。」

  「你這就算私底下查了嗎?」錦兒反唇相譏,「你大概忘了春雨是誰屋子裏的人囉!」

  曹震語塞,只為既不肯認錯,又不宜強辯,臉上有些尷尬;春雨不由得有些好笑。轉念一想,曹震總是好意,似乎應該幫他說兩句話。

  「震二爺問我,實在也是私底下查;而且也是衛護芹官,等於讓我帶個信回去,將來四老爺回來,會查功課,應該好好兒用功——」

  「是啊!」曹震搶著說道:「我正是這個意思。」

  錦兒懶得跟他抬槓,一笑而罷。春雨趁機問道:「震二爺還有甚麼話沒有?如果沒有話,我可要回去了。」

  曹震遲疑了一下說:「一時也想不起;等想起來了,再打發錦兒來問你。」

  「是!」春雨答應著;慢慢退了出去。

  「咱們一路走。」錦兒說道,「我到鄒姨娘那裏去。」

  於是出了門分手,春雨往裏,錦兒往外;到鄒姨娘那裏交代了話,回來一看,小丫頭淚眼汪汪地在發怔。

  「怎麼回事?」錦兒大吃一驚,「幹嘛掉眼淚。」

  「二爺嫌茶涼了;又說紙煤捲得不好;再問一句:今兒晚上吃甚麼?我回了一句:不知道。二爺就一巴掌打在我臉上,又踹了我一腳,叫我『滾!』」

  錦兒聽了這些話,氣往上衝;但趕緊警告自己要冷靜,拍拍小丫頭背,撫慰著說:「二爺一時心情不好你別難過,他不是有意的。去,擦擦臉!咱們快吃飯了。」

  說完,又定一定神,才進入曹震臥室前房;只見他氣鼓鼓地坐在方桌前面,扭著臉,彷彿沒有聽見她的腳步聲似地。

  錦兒也不理他,去換了熱茶來;又揀了根捲得鬆緊適度,一吹即燃的紙煤,連水煙袋一起擺在他面前。

  這一下,曹震不能不開口了;當然,還是得理不讓人的態度,「一回來冰清鬼冷,甚麼事也沒有人管;把我一個人撂在這兒!」他看著錦兒說:「你們眼睛裏還有我沒有?」

  「這麼說,你是怪我?」錦兒沉著地說,「既然怪我,要打要罵,該我承當;怪小丫頭幹甚麼?」

  「她也不好。」

  「就不好,也犯不著拳打腳踢!你這就算逞了英雄嗎?」

  一句話惹得曹震火發,手一撳桌子,霍地站了起來;雙眼睜得好大,像要揍人似地。

  錦兒卻不示弱,大聲說道:「好吧!你揍我好了!」說完,將胸一挺,臉也扭到一邊,一副豁出去的神態。

  曹震當然下不了手,可也下不了場;看挺著胸的錦兒,雙峰隆然,不由得有些動情,一伸手便摸了一把。

  「死不要臉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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