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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五


  話雖如此,錦兒仍舊等震二奶奶坐了席,方始到別室,帶著兩個小丫頭,由無垢陪著,吃完了飯,仍回原處,只見震二奶奶已臉泛紅暈了。

  「這是住持師太自己釀的果子酒。」震二奶奶拿起杯子說:「你倒嚐一口看,香得很。」

  錦兒不便推辭,接過杯子嚐了一口,抽出腋下的手絹,擦一擦杯沿,仍舊放回震二奶奶面前;同時說道:「真的很香。」

  「乾脆你也坐下來喝一鍾!」

  聽這一說,無垢便要去添杯筷;錦兒急忙阻止:「不,不!沒有這個規矩,而且,我也吃得很飽。」

  「那,」震二奶奶是體恤她,不願她侍席;因而說道:「你不肯坐下來,也不必站在那裏。找個地方涼快涼快去吧!」

  「到我那裏坐。」無垢接口,「我那裏很涼快。」

  就這時天氣突變,一陣風起,西南方的烏雲,如萬馬奔騰般洶湧而來,接著是蠶豆大的雨點飄灑而下,眨眼的功夫,便是繁喧一片,傾江倒海的大雨。

  「好雨,好雨!」震二奶奶原來身上汗黏黏地,加以喝了酒,身子發熱,更覺難受;此時卻感到輕快得多了。

  「落雨天留客。這麼大的雨,一時也回不去;索性擦一擦汗,舒舒服服地寬飲一杯。」

  震二奶奶興致正好的時候,接納了她的建議;圓明便起身引路,穿過一條曲折的夾道,盡頭處有扇門,推開來一看,是個小小的院落,一共三間屋子;走廊上另有一道門,封閉不用,掛著一把大鎖,頗為顯眼。

  「這是你的禪房?」震二奶奶說,「倒靜得很。」

  「是啊!我是有一點聲音,就睡不著的。」

  圓明一面說,一面已揭開簾子,讓震二奶奶先走;第一間擺著經卷,有一具木魚,是圓明做功課的所在;第二間的格局是起坐之處;到得第三間才是臥房,由於兩面牆,一面板壁,只有南窗透光,所以相當陰暗,只見北面靠牆一張大床,上掛珠羅紗帳子,暗紅的竹蓆上,一床月白綾子的夾被。床前一張梳粧台,居然還有鏡箱。

  這時小尼姑已打了臉水來;取一塊簇新的手巾搭在磁臉盆上,隨即便退了出去。

  「請!」圓明笑道,「要不要我來服侍?」

  「罪過,罪過!師太要折煞我了。」

  說著,震二奶奶站起身來,先仰著臉解開項下一個紐子;絞一把毛巾擦臉,再擦脖子;這時圓明又開口了。

  「何不索性脫了旗袍,痛痛快快抹一抹。」

  「這樣就可以了。」

  話雖如此,震二奶奶仍又解了兩個紐扣,露出右肩;肩上一根赤金鍊子繫著腥紅肚兜;圓明讚嘆著說:「震二奶奶好白好嫩的皮膚。」

  「那裏還嫩得了!」震二奶奶說:「人老珠黃不值錢!」

  「震二爺好福氣!前世不知道敲破了多少木魚,才修來震二奶奶這麼又賢慧、又能幹、才貌雙全的好妻房;真心該心滿意足了。」

  聽到最後一句,震二奶奶不自覺地嘆口氣;卻不便說甚麼,只是報以苦笑。

  「咦!」圓明關切而詫異地,「莫非震二爺還有甚麼不知足?」

  「家家有本難唸的經。不提他還好些!」

  見此光景圓明不敢多說;震二奶奶卻忽然心裏煩躁,解開紐扣,卸了旗袍。圓明自然過來幫忙,看她裏面還有一件白紡綢葫蘆領的對襟褂子,勸她索性也脫掉,好好抹個身。

  這是第二次相勸,震二奶奶依從了;不過到脫得只剩一件金鍊子弔著的肚兜時,不免躊躇!雖說都是女身,到底還不太熟,不慣裸裎相向,更怕小尼姑闖進來,見了會去亂說;但如不脫,積汗卻在雙峰之間,無法抹得乾淨。

  這樣想著,偶爾抬頭望了望房門;圓明意會到了,立刻去關了房門,同時又說:「我這裏最嚴緊不過,將頂外面那間屋子的門一關,甚麼人都進不來!」

  震二奶奶心裏一動,更覺煩躁;喝了兩口白菊花泡的涼茶,才好過了些。及至卸脫肚兜,圓明已絞了手巾來替她擦背;震二奶奶口中連聲說「罪過」,到底還是受了她的服侍。

  「是啊!」圓明很謹慎地接口,「若說有了兒子,震二爺該沒有甚麼不知足了!」

  「那也不見得。不過,至少可以塞他的嘴。」

  震二奶奶的意思很明白的了。圓明略想一想說道:「那不光是塞震二爺的嘴!有了兒子,那怕是女兒也好;夫婦情分到底就不同了。震二爺若是想討個小、弄個人,說不定真的是想早早生個兒子;放著這麼鮮花一朵似的賢慧妻房,膝下又有男兒,不怕震二爺不收心。」

  這番話將震二奶奶說動了;想一想問道:「師太,你可知道有好的種子方?」

  「震二奶奶,你怎麼問這話?」

  「怎麼?這句話問錯了?」

  「不是問錯了,叫人奇怪!」圓明答說:「我也聽人說過,要好種子方,只有到織造府去求;是真正的宮方。震二奶奶反倒問我,豈不是叫人奇怪?」

  「也沒有甚麼奇怪,宮中的方子,不一定都是好的。宮裏抄來的方子,一共三個,我都試過,毫無效驗。」

  「那,」圓明含蓄地答說:「只怕是震二爺,得請教請教大夫。」

  這下提醒了震二奶奶,心裏在想,這話有道理。除了繡春以外,錦兒一般也是宜男之相,何以至今不育?而且曹震偷過的丫頭、老媽子,叫得出名字的,起碼還有三個,亦未聽說有甚麼受孕的傳聞。足見得是丈夫不中用。

  這個念頭等得沐身已畢,回到客廳,洗杯更酌時,猶自橫亙在胸頭。其時大雨已成小雨,涼爽宜人;圓明殷殷勸酒,震二奶奶不知不覺,有了幾分酒意,眼皮澀重,神思困倦,是強打精神支持著的模樣。

  「震二奶奶,莫如在我那裏,歇個午覺。」明圓說道,「一覺醒來,雨也停了;那時回府不遲。」

  「也好!」震二奶奶問道:「我帶來的人呢?」

  「是問錦姑娘?我告訴她好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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