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紅樓夢斷③五陵遊 | 上頁 下頁 | |
三五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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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一天,曹世隆託名道謝,又來求見;而就從這天開始,趙嬤嬤得到通知,只要他一來,不必通報,直接領了去見就是。 於是十天之間,曹世隆來了三趟;第三趟是來托一個人情──有家富戶姓劉,三世單傳;第三代的劉秀才,亦只活到三十歲,留下一個九歲的兒子。他的遺孀姓何,出身世族,矢志撫孤守節;而劉家族人,覬覦劉秀才的遺產,幾次勸秀才娘子改嫁,無奈志不可奪。於是劉秀才的一個捐了監生的堂兄主謀,密密佈置;勾結了當地鄉紳,由劉監生率領族人,聲稱捉姦,一直闖入秀才娘子的臥室,從床底下拖出來一名「姦夫」。 秀才娘子目瞪口呆;告到當官,問出姦夫竟是駐防的旗人,名叫色楞額;等錄了供,右翼副都統衙門一角公文,將色楞額提了,自行用「軍法處置」,留在上元縣衙門的,竟是沒有姦夫的一樁姦情案子。 縣官倒還明白,心知內有蹊蹺,但為人膽小怕事,牽涉到旗丁,不敢往深處去研求。只從寬照「和奸各杖八十」的律例,准予收贖,繳納四兩銀子,便可回家。 當然,秀才娘子是不能再回夫家了!劉監生設此一條毒計,就是要以「七出之條」中的「淫佚」一條,逐出秀才娘子,以便謀產。秀才娘子無端受此奇辱,痛不欲生;她的父兄自然也要為她伸冤,勸她忍死須臾,以待昭雪。秀才娘子含著眼淚答應了。 何家老大,頗有計謀,深知「解鈴還須系鈴人」的道理,打聽到色楞額駐防京口,托人跟他去談,贈以多金,動以情感,怵以因果報應之說,勸色楞額挺身出來說明真相;色楞額已經答應了。 曹世隆來說人情,便是為了這件事;他是由聚寶門外甘露庵住持的介紹,受劉監生之托,只要能設法阻止色楞額到案,或者雖到案而不翻供,願意送一千兩銀子,作為謝禮。 於是曹世隆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震二奶奶。談這件案子時,他變更了一些情節;說色楞額跟秀才娘子,確有姦情;何家是買出色楞額來說假話。因此,色楞額如果不到案或者到案而不翻供,並無愧於良心;從中促成其事的,也不算作孽。 震二奶奶聽完經過,沉吟了好一會說:「我倒不怕作孽;只覺得對你沒有多大好處,劉監生他們占了這麼大一個便宜,有點兒犯不著。」 「嬸娘面前我不敢說假話。」曹世隆當即答說,「孝敬嬸娘的是一個整數,另外,他們送我三百銀子。我的好處也不小;全靠嬸娘成全。」 「你眼皮子真淺,三百兩銀子就說是很大的好處了!」震二奶奶緊接著說,「本來我也不短這一吊銀子使,犯不著跟人家去討一個人情。為了你,可就說不得了;你叫他們送你兩千銀子,我一個子兒不要,替你白當差。」 「是,是!」曹世隆說:「我自然還是兌一千銀子送進來。」 「我不要!我說過了,這是挑你發個小財。你只記住嬸娘待你的好處就是了。」 「記住!記住!一輩子都記住嬸娘的好處。」說著,曹世隆伏在地上給震二奶奶磕了個頭。 震二奶奶坦然接受了他的大禮,「起來!起來!」她說,「你後天來聽回音。」 來得第三天,曹世隆複又進府;這一次沒有見著震二奶奶,由錦兒傳話給他,已跟副都統夫人說好了,色楞額不會到案作證。副都統衙門會有公事給上元縣。 「喔,多謝,多謝!」曹世隆問道:「不知道回復的公事上怎麼說?」 「那就不知道了。」 這是美中不足的之處;如果能知道副都統衙門以何理由不讓色楞額作證,對劉監生的交代,更為切實;索謝禮也就方便得多。如今問不出來,只得罷了。 「錦姑娘,」曹世隆又說,「我想請問你,震二奶奶的私房,是存在那些地方?」曹世隆怕錦兒誤會,趕緊又解釋:「那筆謝禮,雖說震二奶奶全賞了我,到底受之有愧,倒不如我直接送到震二奶奶存錢的地方。」 聽得這話,錦兒大出意外,脫口說道:「既然震二奶奶要送你,你也不必客氣。一千銀子兩三年的澆裹,也是難得的機會。」 「多謝錦兒姑娘關懷!我是怕一千銀子買斷了一條路。」曹世隆又說,「錦姑娘,我是老實話,你別笑我。」 錦兒心想,他不肯貪一時之利,有心要留著震二奶奶的這條路子,細水長流;說起來是個有心胸的聰明人,就成全了他吧! 於是她說:「四牌樓有家絲線店,字型大小襄綸,襄陽的襄,經綸的綸,掌櫃姓顧,你找他接頭就是。」 「是了!多謝指點。」曹世隆又說,「請你跟震二奶奶說,等副都統衙門的公事去了,結了案,我就送銀子去。」 「何必先跟她說,到時候她自然知道。」 「說得是!」曹世隆深深點頭,「不過,銀數是一千一百;多下的零頭數送錦姑娘買朵花戴。」 「不必客氣──」 「應該,應該!」曹世隆不等她說完,便拱拱手告辭而去。 到了月底,襄綸照例送揭單來;震二奶奶一看多出來一千一百銀子,不免詫異,吩咐錦兒去問一問,帳目可是錯了? 「不用問,不錯。是隆官存進去的。」接著,錦兒便將當時的情形說了一遍。 「你為甚麼不早告訴我?」 「我只當他是說玩話;或者有心無力,收到了謝禮,扯散了,湊不齊這筆錢,所以不說。」 「你倒替他打算得很周到。」震二奶奶笑著說;又深深看了她一眼。 這一眼看得錦兒很不舒服,便繃著臉說:「我是替二奶奶打算。萬一他說了做不到;不是害二奶奶空歡喜一場?」 看錦兒有些生氣的樣子,震二奶奶不能不讓一讓她,仍舊含笑著說:「這麼說,倒是我要謝謝你。你說,我怎麼謝你?」 「我要二奶奶謝甚麼;倒是人家,總也要讓他知道,錢已經收到了,見他的情。」 「嗯!」震二奶奶想了一會說:「他半個月不來,想必就是等我們知道他送了這筆錢,要看我們怎麼說?你叫人去請他來,我問問他,副都統衙門的公事上是怎麼說來著?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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