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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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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!你去吧。」碧文又說,「我們那位午覺也快醒了,見了你一定問長問短,萬一你不留神,漏了一言半語,就是是非。」 這下提醒了季姨娘,本已從藤椅上坐了起來,復又睡了下去,緊閉雙目,而且微微發出鼾聲;耳聽夏雲腳步遠去,仍舊裝睡,直到碧文進來,方始翻一個身,作出午夢初回的神情。 「棠官呢?」她問,「又野到那裏去了?」 「跟張師爺學圍棋去了;跟我說了的。」 「這是那兒來的?」季姨娘指著茶几上的兩個水蜜桃問。 「夏雲帶來給我的;我留著給棠官。」 「哼!」季姨娘冷笑,「都吃得不愛吃了!與其爛掉,不如拿來做人情。」 這就是季姨娘心地糊塗之處;碧文是聽慣了這些話的,最省事的處置辦法是不理她。管自己將桃子收了起來。 「夏雲甚麼時候來的?」 「也就是你剛躺下不久。」 「我竟不知道。」季姨娘又問,「她說了些甚麼?」 「還不是稀不相干的閒白兒。」碧文不願跟她多談,看看天色說,「可以打簾子了。」 季姨娘住的這個院子,天井較小,不宜於搭涼篷;只在簷前掛了幾幅蘆簾,朝放夕收,亦可祛暑。但季姨娘為此忿忿不平,常說:「那一處院子都有涼篷,就我這裏沒有。不是明欺負人嗎?」此時聽碧文提到簾子,不免又觸心境;恨不得即時到雙芝仙館去看個究竟,能抓住芹官的甚麼短處,掀起一場波瀾來。 *** 用清水發開了燕窩,小蓮帶著一個小丫頭,各用一把鑷子,慢慢地鑷去了夾雜在燕窩中的羽毛;這是件需要埋頭細看,心無旁騖的工作,加以季姨娘向來行路無聲,因而直到她到了面前,方始發覺。 「原來是季姨娘,嚇我一跳!」小蓮拍著胸說,聲音中很明顯地透出不悅;事實上,曹家上下,對她不懂「止步揚聲」的規矩,每每悄然掩至,無不深抱反感;何況小蓮是真的受了驚嚇! 季姨娘沒有答她的話,一面自己拖出來桌下的凳子坐了下來;一面眼望著揀好的白雪燕窩說:「這東西很好哇!比四老爺吃的強多了,是給芹官預備的?」 小蓮很機警,早就想到季姨娘的脾氣,一定會問這句話;所以答語也是早想好了的,「那裏!是秋月看我們閒得無聊,拉我們的伕,派了這麼一件差使。」她向小丫頭使個眼色,「給季姨娘拿茶;再看春雨姊姊在那裏?你說季姨娘來了。」 小丫頭答應著去倒了杯便茶來;季姨娘一看不是現沏的蓋碗茶,頓時臉色一變,將茶杯推了推說:「我不渴!」 小蓮立即會意,心想小丫頭固然不懂規矩;季姨娘也未免太小氣了!一賭氣便罵小丫頭:「你也不小了,還是一點兒見識都沒有!季姨娘是正經主子,你怎麼倒一杯自己人喝的便茶來?還不拿回去;用專替老太太預備的,五彩御窯金托子的蓋碗,趕緊沏一碗六安瓜片來!」 她的聲音很大,小寐剛醒的春雨,聽得字字清楚;她不知道小蓮緣何動肝火,但指桑罵槐的味道,是誰都辨得出來的。像季姨娘這種人,何苦跟她計較?小蓮太不聰明;實在可恨。 可是,她也知道,這時候沒有工夫生小蓮的氣;要緊的是趕快挽回這個將成衝突的局面。轉念到此,隨即高聲問道:「是季姨娘來了不是?」 讓小蓮那夾槍帶棒的一番話,氣得臉色發白,卻又不便發作的季姨娘,聽得她這一聲,頓時覺得有滿腔委屈要傾訴,隨即答應:「是啊!我討厭來了。」 小蓮還不肯相讓,聽她這麼說,打算跟她講理;但讓剛走出來的春雨,狠狠瞪了她一眼,不敢再響,卻仍是賭氣的模樣,低著頭揀燕窩,一併連春雨都不看。 「你把先前沏給我的茶端來,溫溫地,正好讓季姨娘先喝著;另外燒水——」 「不用費事,不用費事!」季姨娘搶著說,「就喝你的茶,挺好。」 「那,」春雨攙她一把,「請裏面坐!」 季姨娘也願意避開小蓮,好從春雨探聽出一點甚麼來,便即答說:「好,好!我上你屋裏坐坐。」 春雨卻帶了她到西面,常時馬夫人、震二奶奶來了起坐的那間屋子;等小丫頭端了茶來,春雨親自雙手奉上;季姨娘不免有些受寵若驚之感。 「罪過,罪過!你也坐啊!」 一面說,一面拉;春雨便挨著她坐下,開門見山地問:「季姨娘可是有事?」 「沒有甚麼大事。棠官看他二哥哥用的手帕,都繡了字的,吵著也要;我也不知道繡的是甚麼字?特意來借個樣子看看。」 「喔,就是一個芹官的芹字。」春雨答說,「芹官常常掉手帕;小蓮說繡上一個記號,別人就不會錯拿了。繡甚麼記號呢?總不能繡上一把芹菜。芹官就說,乾脆繡上一個芹字好了。其實,棠官的倒好辦,現成有一朵秋海棠。」 「對了!」季姨娘拍著手說,「怪不得大家都讚你心思好。出的主意真不賴。回頭我讓碧文去找楚珍,讓她給描個秋海棠的花樣。」 「那也不用找楚珍,我這裏就有現成的花樣。你老請坐一坐;我去拿。」 春雨知道季姨娘愛貪小便宜,拿了一本蘇州新出的花樣本子;一段上好的杭紡;又是兩雙貢呢的鞋面、一盒新樣的通草花,一起捧到她面前,一一交代。 季姨娘喜不可言,不斷稱謝;然後拉著她的手問道:「你今年多大?」 「十七!」 「唉,可惜!不然配芹官倒是——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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