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紅樓夢斷③五陵遊 | 上頁 下頁 | |
一四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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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聽這話,芹官頓時悶悶不樂。春雨知道,他的性子最怕拘束;可是這是沒法子的事!「四老爺」的意思再明白不過,將來要把織造的差使交給他;到那時如果承擔不起來,莫非真的讓給「震二爺」?這是無論如何不能令人甘服的事。 「『玉不琢,不成器』,四老爺不常跟你說這句話?你總不能一輩子讓人叫你芹官吧?」 芹官不作聲,好半天懶懶地將韻牌一推,說一句:「鋪床!」 床是鋪好了的,龍鬚草席上,一床湖水色熟羅的夾被;珠羅紗帳中,趕淨了蚊子,掖緊著帳門,上床便可安臥。但春雨仍舊再去檢點了一遍;同時心裡在想,是不是要想個甚麼法子安撫他? 正躊躇未定之際,只聽芹官又說:「你明天跟二奶奶去說,請老師的事要快辦;等四老爺開了口,再請老太太駁他的回,就不合適了。」 聽他的語氣,春雨倒是一喜;不過此事亦造次不得,想了一下,定了主意,便即答說:「你別心急,反正包在我身上,不會讓四老爺親自教你的書就是。」 「還有書房呢?」 「書房怎麼樣?」 「書房要早早挑好一個地方,別靠近鵲玉軒;而且還得四老爺走不到的所在。不然順著路就來了!一天不用多,只來一趟就受不了啦!」 春雨笑了,「也沒有像你這樣子怕四老爺的。」她說:「要我就偏要爭口氣!」 「這個氣怎麼爭法?」 「你不會狠狠心,發個奮?讓四老爺挑不出你的毛病?」 芹官笑笑不答。 * * * 兩天之中,春雨到馬夫人那裡去了三趟;每去都有藉口,譬如馬夫人給了芹官一盤荔枝,就可以借送回盤子為名,相機行事。可是機會沒有!不是馬夫人有事,無法從容細談;就是有楚珍或者別的丫頭在,不便開口。 到得第四趟,馬夫人也看出來了;悄然問道:「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?」 「是!」春雨將這個機會緊緊抓住了,「要稟告太太的還不是三兩句話;也不能讓人知道。」 馬夫人點點頭,正要發話,看楚珍端了茶來,便住口不語;反向楚珍問道:「鄒姨娘要你幫她描幾個花樣,你去了沒有?」 「沒有。」楚珍答說:「鄒姨娘說不忙;我因為天太熱,想涼快一點兒再替她去描。」 「說不忙是客氣話,你就老實相信了?答應了人家,早早替人家辦了,也了掉一樁心事。」 「那,那我明天吃了午飯去。」 「先跟鄒姨娘說一聲兒!別是你去了,人家倒又沒有功夫。再說,要描甚麼你也得先問一問,自己好有個預備。我看,你這會兒就去吧!」 楚珍如言照辦;不一會回來覆命,「鄒姨娘說,不如趁早風涼動手;明兒早上,給老太太請了安以後,就到她那兒。要描的花樣很多,只怕得一整天的工夫。」 「我知道了。」 春雨也知道了,馬夫人是故意如此安排。到了第二天上午,約莫辰牌時分,來到了馬夫人院子裡;這一次不需要有何藉口,大大方方地空著手來的。 馬夫人倒真是充分體會了她的意思,除了楚珍以外,將另外一個大丫頭亦藉故遣了開去;小丫頭不奉呼喚是不准進屋子的,兩人在深邃的後軒說話,不必擔心會洩漏。 「太太,我是個丫頭,有些話我刮到耳朵裡,連想都不應該去多想;更那裡有我說長道短的分兒。不過,太太這麼看得起我,我恨不得把心剖開來給太太看;所以睡到半夜裡也好好盤算過,寧願我話說錯了,讓太太責罰我,罵我不識輕重;不願因為我這會兒怕挨駡不敢說,到將來讓太太問我一句:你早為甚麼不說?」 這番話在馬夫人聽來,真是披肝瀝膽,感動之外,也很興奮;因為她在曹家的地位特殊,由於曹老太太另眼相看,所以上上下下,對她無不格外尊敬;複由於曹老太太當初出於體恤,總說「凡事別讓太太操心」,久而久之,把她看成個沒主張而又怕煩的人,這一來,她就是有主張也說不出口了。其實,她何嘗沒有主張?連自己胞侄──震二奶奶都不以為她能當得了這個家,她還能有何作為?現在有這麼一個赤膽忠心且有見識的春雨,可以收為心腹;想到自己的許多想法,已有一一見諸事實的可能,自然有著掩抑不住的興奮。 「你不用表白,我全知道。我倒不怕你不忠心,只怕你沉不住氣,急於見好;你只要識得透、看得准,有甚麼話儘管跟我說。說錯了,我告訴你,絕不會怪你。其實,我也不見得就對;不過,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強,有甚麼事,咱們娘兒倆商量著辦,就錯了,也總不至於太離譜。」 「太太,太太!」春兩的雙眼潤濕了,「太太這麼待我;我若是有絲毫不盡心,天也不容。如今,我就斗膽在太太面前說一句:四老爺實在是好的!」 「喔,」馬夫人點點頭,「你說這話,必是看出甚麼來了?你慢慢兒告訴我!」 「請太太先看這個!」 春雨取出來一張折得整整齊齊的紙;正就是芹官寫了他祖父的四句詩的那張花箋。有物為證,說來越易動聽;馬夫人認為春雨的看法不差,但頗驚異於曹頫是存著這樣的深心──她一直覺得曹頫雖是正人君子,但不免迂腐不近人情;現在才知道對芹官責之嚴是望之深的緣故。看起來他從繼嗣襲職那天起,便已下定決心,如果她的遺腹子是個男孩,他一定要好好培植這個侄子,能擔當得起世襲的差使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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