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紅樓夢斷③五陵遊 | 上頁 下頁 | |
二 | |
|
|
「還有誰?自然是芹官。」 「芹官!」錦兒失聲說道:「才十二歲啊!」 「生得壯,發育得好,十二歲開智識也不是甚麼稀罕事兒。老皇的第一個阿哥,就是十三歲生的。」震二奶奶又說:「你去一趟,詳詳細細打聽明白了來告訴我。」 * * * 話當然宜從那本春冊談起;錦兒的想法是,這樣的事,千萬冒失不得,只有以話套話,步步為營地踩進去,那知她剛開得一句口,春雨就把她的話打斷了。 「你還來問我!」她滿臉脹得通紅,恨恨地說,「都是你們主子奴才害人!這種東西也是混丟、混丟的!」 錦兒先是一楞,會過意來,隨即笑了,「怎麼啦?」她問:「怎麼害人?害了你啦?」 春雨是話一出口,便知失言;不過她做事向來不悔,沉吟了一會,臉上的紅暈漸漸褪去,平靜地說:「你晚上來,我告訴你,只告訴你一個人。」 「你放心!我不會隨便跟人去說。不過,二奶奶那裡,不能瞞她;其實也瞞不住。我跟你實說吧,二奶奶已經看出來了。」 「我知道!」春雨低著頭說:「二奶奶那雙眼睛再毒不過。」她突然抬頭又問:「喔,前天我聽人說,你有喜信兒了;那可真是大喜事啊!」 原來錦兒已為曹震收了房──為了繡春,曹震跟他妻子大打饑荒。震二奶奶不管怎麼說,肚子不爭氣,在提到「不孝有三」,理上總是虧了些;所以不能不讓他「弄個人」。 想來想去,只有錦兒最合適;而錦兒不願。震二奶奶下了好大的工夫,才將她說動。曹家的規矩,丫頭收房,要生了子女才能改稱姨娘;錦兒有了喜信,便意味著快有正式的身分了。所以春雨說是「大喜事」。 「沒有的事!也不知是誰在嚼舌根?倒是你──」錦兒本來想說:「倒是你,倘或芹官能跟老皇那樣,十三歲生個兒子;那一來,老太太說不定會把你看得比震二奶奶還重。」想想這個玩笑開得太早了些,所以縮口不語。 到晚來浴罷納涼,三更時分她才派一個小丫頭去問春雨,此時去看她,是不是太早?春雨懂她的意思,叫小丫頭帶回來的話是:晚點去不要緊,或者就睡在那裡好了。 這是打算著竟夕深談。錦兒便跟震二奶奶回過一聲,直到三更過後,才悄悄來到雙芝仙館──芹官所住的那座院落。 「睡了?」錦兒往裡指了指,是指芹官。 「早睡了。來,這裡坐。」 春雨在梧桐樹下設兩張藤榻,備了瓜果清茶,剛一坐定,小丫頭便又送來點心,「你真把我當客人待了!」錦兒說道:「別張羅了!讓她們睡去罷!」 春雨點點頭,吩咐小丫頭說:「這裡沒事了!叫楊媽也去睡;今晚上不用『坐夜』,門閂上好了;錦姑娘今天睡在這裡。」 把不應該在這個院子裡的人都打發走了;原本面對月光的春雨,走過來坐在錦兒旁邊。兩人都是背光,誰也看不清楚誰的臉,說話就方便了。 「那天下午,從你們那裡順手牽羊偷了那缺德的玩意回來,一人躲在書房裡偷看,我先還沒有留意,後來看他臉上通紅;只當他受了暑,摸他頭上,可又不怎麼燙。問他是怎麼了,可又支支吾吾地說不上來。這一下,我可留了神了,半夜裡醒過來,看前屋燈還亮著;我特為從屋子外面繞到視窗,倫偷兒往裡一瞧。你知道他在幹甚麼?」 「幹甚麼?」錦兒答說:「你別問我,只管你自己說好了。」 「在畫畫呢!我就在窗外咳嗽一聲,還沒有說話,他就嚇得趕緊藏那本冊子。我知道有花樣了;回進來跟他要那玩意。他不肯給!」 「後來呢?」錦兒催問著:「你快說啊,他給了沒有?」 「給了。」 「這時候你才知道,原來是這玩意?」 「是呀!我一看嚇壞了;問他是那裡來的?他說從你們那裡取來的。我心想,真好險!如果不是這會兒捉住,他明天帶到塾裡,這一流傳出去,讓四老爺知道了,那一場禍還小得了?只怕連震二奶奶都得落包涵。」 聽這一說,錦兒也有不寒而慄之感,「真是!」她慶倖地說:「多虧得你。以後呢?」 「以後──」春雨停了一下說:「換了你不知道怎麼樣?我可是沒有想到;所以一時竟楞住了!」 「你說的甚麼?沒頭沒腦地!甚麼事楞住了?」錦兒驀然意會,「是不是來了個霸王硬上弓?」 「那,他倒不敢。他,他要我跟他照方兒吃炒肉。」 「那麼,你幹不幹呢?」 「我當然不幹!又嚇他,又哄他;最後他說了一句話;錦兒,換了你,恐怕也不能不依他。」 「喔,他說了句甚麼?」 「他說:你不肯,我找別人去。」 錦兒不作聲。心想:芹官的那句話,大概除了「四老爺」以外,都不會覺得他過分。至多說一句:你才十二歲嘛!可是,「甘羅十二為丞相」,只要像大人了,自然能幹大人的事。 「我們這位小爺,你知道的,說甚麼就是甚麼;這一找開了頭,怎麼得了?說不定還用不上他去找,自有人在招惹這位小爺──」 「那是誰?」錦兒搶著問了一句。 「你別問了,反正有人。當時,我主意是拿定了;不過,」春雨加重了語氣說:「到底是女孩兒家一生就這麼一回的事,即使不明不白地斷送了,多少也總要值得;所以我跟他說:你依我兩件事,我就依你:一是除了我再不准找別人;務必改了那個吃人嘴上胭脂的毛病。」 芹官這個毛病,由來已非一日;大概兩三歲的時候,不知那個丫頭逗著他玩,親他的嘴,卻說:「來!吃姐姐嘴上的胭脂。」由此成了慣例,要親丫頭的嘴,就說要吃人家嘴上的胭脂。錦兒也讓他這樣親過,當時心裡很不舒服,覺得無緣無故吃了虧。因而這時聽得春雨的話,頗有深獲我心之快。 「你也看出來了,他這個沒出息的毛病,若是能改掉,真正功德無量。」錦兒很起勁地問:「他依了你沒有呢?」 「自然依了我。」 「你也依了他?」 | |
|
|
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 |
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