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紅樓夢斷②茂陵秋 | 上頁 下頁
一四四


  這是說,如果此行順利,揚州鹽商格外幫忙;湊足了李煦彌補虧空所需的巨數,過了這個難關,筠官自然就不必單獨行動。當然,這是過於樂觀的想法。

  「反正兩條路,隨她挑;一條北,一條南。如果她不願意到通州,就只有送到南京。」李鼎又說,「照我看,還是要請你把她帶了去。」

  「何以呢?」彩雲問說。

  「倘或能夠無事;我們全家也要北上歸旗。葉落歸根,仍舊是在京裡。」

  「怎麼?」朱二嫂頓時有些依依不捨的離情孳生,「不會再住南邊了?」

  「除非另外派了在南邊的差使。」李鼎搖搖頭,「那是不會有的事。」

  「也不見得!」李果始終是持著樂觀的態度。「路要一步一步走。這一次我在南京,跟曹四爺沒有談出什麼來;從震二爺那裡,倒打聽好些事。」

  「是,」李鼎問說:「京裡的情形?」

  「是的。莊親王那裡應該是一條路子。」

  據說,現在皇帝的兄弟中,最受寵信的,除了怡親王胤祥以外,就得數莊親王胤祿。他之所以得寵,是由於皇四子弘曆的緣故。

  「四阿哥從小就為他祖父抱養在宮裡,指定由密嬪照料;密嬪後來進封為妃,如今是密太妃了。她就是莊親王的生母;密太妃待皇四子很好;莊親王跟四阿哥叔侄的感情,更與眾不同。莊親王教他打火槍、演天算,彷佛是老師。就為了這個緣故,當今皇上對莊親王是另眼相看的。」

  「照這樣說,皇上必是很寵四阿哥?」彩雲插嘴問說。

  「一點不錯。大阿哥養到八歲;二阿哥下地就夭折了。三阿哥跟四阿哥同年,可是人品比四阿哥差得遠。」李果向窗外看了一下,低聲說道:「將來大位必歸四阿哥;據說已經親筆寫下朱諭,藏在一個秘密的地方。萬一──」

  他雖然沒有再說下去,大家也都瞭解;不過瞭解的程度不同。李鼎在想,當今皇帝必是知道自己得位不正,或者弟兄之中,有人憤無可泄,竟出以行刺的手段,所以預先安排下這樁大事,由此亦可以想見,皇家對八貝子、九貝子及恂郡王的猜忌防範是如何深刻。

  「曹家,」李果又說:「如今是交給怡親王照看;凡是交給怡親王照看的,就算保了險了。這且不說;曹家將來還有一條大富大貴的路子,世兄,你可知道?」

  六親同運,曹家大富大貴,李家就有很大的好處;李鼎自然關心,「我們不知道。」他說:「我倒還非得聽聽不可。」

  「這條路子,在平郡王的世子福彭身上。親貴中十來歲的少年,不下二、三十;四阿哥獨獨跟平郡王的世子,好得跟親兄弟一樣。曹家將來會怎樣,你們倒想呢!」

  不用想也知道,只要皇四子弘曆接了位;福彭就會像現在怡親王那樣受寵信。曹家的外甥,豈有不照應舅家之理?

  這層道理李鼎明白;朱二嫂跟彩雲不明白;於是李果將平郡王訥爾蘇與曹家的關係為她們解說了一遍。

  「原來這位王爺是曹家的姑老爺。」朱二嫂問:「那麼跟鼎大爺呢?」

  「平郡王的福晉是我的大表姊。」

  「這樣說,平郡王是鼎大爺的表姐夫。有這麼好的皇親國戚,還怕什麼?」朱二嫂有了些酒意,很豪邁地說:「船到橋門自會直,鼎大爺,你什麼都不用擔心!」

  * * *

  第二天沒有馬曰管的消息,是在意料之中,因為他跟安岐、汪石公去談,需要時間;第三天沒有消息,也還可以忍耐;到得第四天中午依舊杳無音信,李鼎與李果都有些沉不住氣了。

  「怎麼辦?」李鼎問說:「是不是托個人去探探信?」

  「無人可托。」李果搖搖頭,「沒有人知道這件事;要托,就得從頭說起。結果呢?事情尚未辦成,已鬧得滿城風雨了。」

  「我倒想起一個人來了!」李鼎突然說道:「朱二嫂到汪家,已經三天,也許聽到了一些什麼。」

  「可是人在汪家啊!」

  「托彩雲或者胡三奶奶到汪家去看她,有何不可。」李鼎提議:「咱們到鏢局子去一趟,見機行事。如何?」

  坐守無聊,李果自然同意;卻不曾想到正是午飯時分,一到鏢局,便為胡掌櫃奉為上賓,置酒相待。他那純摯的神態,以及一肚子的江湖故事;使得二李暫時拋開了愁煩,且飲且談,竟忘了時間。

  「鼎叔,」突然間,筠官闖到席上,「你請來一趟。」

  「喔!」李鼎問道:「什麼事?」

  「你過來嘛!」等把李鼎拉到一邊,她低聲埋怨,「怎麼一喝上酒就沒有完?胡三嬸都急壞了;朱二嬸來了一個多時辰,等著你有話說呢!」

  李鼎大感意外,但亦深感欣悅;覺得事情很巧,毫不考慮地讓筠官牽著手,由小門穿到了胡家。

  堂屋裡「三姊妹」一齊起立相迎;招呼過了,彩雲便拉著筠官的手說:「天涼了!來,我替你添件衣服。」

  這是有意將她調開;朱二嫂看她們走遠了,方始開口:「鼎大爺,我聽到一句話,不知道你跟李師爺知道了沒有?」

  「不知道。這三天什麼話也沒有聽到;今天就是想來托你打聽打聽消息。請快說吧,是句什麼話?」

  「汪太太說,錢倒有,也肯幫忙。不過,就像下水救人那樣,要識水性才能下去;不然讓水裡的人一把攥住辮子,那就大糟其糕了。」

  這個譬喻,李鼎完全明白。幫忙也要「師出有名」;非親非友,無端拿大把銀子助人,自然是因為有禍福休戚相連的關係。倘或朝廷查問,憑什麼助李煦償此巨額虧空?你們從前受了他什麼好處?這一下翻起老帳,豈不就像下水救人,反而被人拖住,落得個同遭滅頂的命運。

  這一層是他跟李果早就想到了的,雖然尚無善策;但相信必可找到一個妥當的說法,所以此時很興奮,也很沉著地問:「還聽汪太太說些什麼?朱二嫂。」

  「沒有別的話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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