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紅樓夢斷②茂陵秋 | 上頁 下頁
一四一


  「回頭跟你細談。」

  李果是因為朱二嫂在,怕李鼎不願讓人家知道他的家事,故意不言;李鼎卻並無忌諱,亦不瞭解他的用意,點點頭說:「那麼,我先說吧!事情有了轉機;不過,宜士先生恐怕太受委屈了。」

  原來沈宜士已定下一身為李煦擋災的破釜沉舟之計;見了查弼納派來會同查辦的一員道員,自承李煦的虧空,他要負責,他說他跟揚州鹽商有勾結。問他是勾結了那些人?沈宜士說要細想細查;要求寬限十天,他會提出詳細的「親供」。

  這是沈宜士要脅揚州鹽商;交保回家後,他將李鼎找了去,要他找揚州的總商談判,大家分擔著為李煦彌補虧空,否則他要將兩淮鹽商的積弊,都抖露出來,沒有一個可脫干係。

  李鼎自然很興奮,但他說得很坦白;以他的能耐,還打不下這個交易。同時以他的身分只能求人幫忙,不能予人威脅。

  這才想到將李果去追了來;由他出面,最為適合,不但為李煦的幕賓,身分上比李鼎易於措詞;而且他跟鹽商中的領袖馬曰管交情很厚,可以動之以情。

  「要脅不能施之于馬秋玉,或者可以施之于安儀周。」李果徐徐說道:「兩淮八大鹽商,為首的三個人:馬秋玉、安儀周、汪石公。馬秋玉只能情商;安儀周不妨要脅;汪石公我也認識,不過跟他談沒有用。」

  「要跟誰談才有用?」

  「跟他太太!汪石公惟妻命是從。我跟她沒有見過;聽說是很豪爽的,咱們另外想法子去走這條內線。」

  「喂,」朱二嫂忍不住插嘴:「要不要去問問我那個拜把子的妹妹?」

  「你是說胡三奶奶?」李果點點頭:「當然可以問。」

  朱二嫂心熱又心急,巴不得能為這件事出點力;也是對李果的一種情義,所以立即起身說道:「我坐轎去一趟;馬上回來。」

  「朱二嫂,今天晚了──」

  「你不必攔她。」李果搶著說道:「難得她自告奮勇;不讓她去,反而害她心裡不舒服。」

  於是李鼎親自到櫃房去替她招呼,看她上了轎,才回來問李果,何以對安儀周可出之以要脅?

  原來馬秋玉就是馬曰管;安儀周就是安岐,他本是權相明珠的家僕;領了主人家的資本在兩淮行鹽,發了大財。他的小主人揆敘,與胤禩的關係,異常密切;所以胤禩有什麼特殊用途,需要大筆款子時,都由安岐孝敬。這樣,如今的皇帝自然厭惡其人;倘或沈宜士的「親供」中將他也牽了進去,皇帝一定饒不過他,家破人亡的巨禍,十之八九不可免。

  「當然,這樣做似乎有傷厚道;不過事出無奈,也只好先把良心擺在一邊。」李果又說:「跟安儀周的交涉我來辦;看馬秋玉,我希望你一起去;你只說一句:諸事請秋玉先生幫忙。其餘的話,我來說。」

  「是!就這樣好了。」

  商量定了,隨即開飯;一面喝酒,一面等朱二嫂。直到他們吃完,方始等到;她臉上紅馥馥地,星眼微餳,三分春色,七分喜氣,李果知道找到路子了。

  「想來在胡家吃過飯了。」李鼎問說。

  「是的!因為要好好商量,所以在那裡吃的飯。」朱二嫂說:「巧得很,明天就可以把汪太太請來。」

  「請到那裡。」李果問說:「請到胡家。」

  「是啊!」

  「能把汪太太請來倒不容易。」

  「有個說法──」

  這個說法,是彩雲想出來的。胡三奶奶跟汪太太同在一個佛會;每月逢三、逢八,相聚念經。每次半天,或者上午、或者下午;如果上午,汪太太念完經就走;倘是下午,吃了午飯才來,因為她飲饌講究,從不在他家進食。當然,一月之中,總有三、四次是在她家花園裡聚會;以極精緻的素齋饗客。

  「明天是上午念經;念完了,胡三奶奶邀她來吃齋──」

  「啊,啊!」李鼎恍然大悟,忍不住搶過話來說:「那要看你大獻本領了。」

  「我有點擔心。」朱二嫂說:「素齋做不過她家的廚子,變成故意找個因頭把她請了來;她心裡有了防備,話就難說了。」

  「就是現在話也很難說。」李鼎搖搖頭。

  「這要你們兩位商量;彩雲的口才好,我想讓她來說。」

  「不妨從阿筠身上說起,一步一步提到我。」李果答說:「彩雲對前後的情形,完全明白;她自有話說。」

  * * *

  馬曰管的小玲瓏山館高朋滿座;延賓之處,至少有五處,客去客來,主人不一定知道;但必有「支賓」延接,殷勤款待,如果投書贈詩,有所干求,不必客人開口,支賓察言觀色,先會婉轉動問。只要不是所求太奢;「支賓」亦可作主,讓人滿意而去。

  像李鼎由李果陪著來求的事,不但非支賓所能答覆,而且亦非支賓所能與聞。不過李果的態度也很瀟灑,與一些熟人周旋了一番,方始問起主人;說是專誠從蘇州來拜訪。

  支賓雖不知來意,也能約略猜到;當時帶了他們到巍然崛起於花木掩映中的「叢書樓」;馬曰管正跟來自杭州的名士厲樊榭,在欣賞一部宋板的「杜工部集」。聽說二李來訪,料知不會是好事;不過卻無諉避之意,向厲樊榭告個罪,另請清客相陪;然後將二李延入叢書樓旁,專門庋藏圖章印譜的「萬石山房」敘話。

  「秋玉先生!」李鼎深深拜揖,「家父正在難中,叨在愛末,請賜援手。」

  「言重!言重!」馬曰管急忙答說:「尊公一向寬厚,如今出了事,我們都難過得很,前幾天在『鹽公堂』還曾提到,想湊個幾萬銀子,聊以將意。如有可以略效棉薄之處,只要力之所及,自然盡其在我。」

  「多謝盛情。秋玉先生的高義,我父子早就知道的。所以──」

  李鼎故意只說半句;一看李果,他立刻將話接了過去:「所以定了宗旨來的;一到揚州,首先來奉求足下。」

  「嗯,嗯!」馬曰管問道:「還預備看那幾位?」

  「少不得有安儀周。」

  「他當然少了不的。還有呢?」

  「其實有兩公登高一呼,萬山回應;亦不必再求別人了。」

  「不然!八仙過海,還是何仙姑的神通最大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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