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紅樓夢斷②茂陵秋 | 上頁 下頁
一三八


  「這叫方天畫戟。」阿牛答說。

  「對了!」胡三奶奶說:「你帶著小姊姊到一邊,一樣一樣告訴她。」

  「走!」阿牛一把拉住阿筠的手臂,拖著就走。

  「阿牛!」胡三奶奶喝道:「不准這樣子沒有禮貌!你看小姊姊多文靜;那裡禁的住你這麼動蠻?」

  就在這時候,胡掌櫃來了;略作寒暄,將李德順邀到鏢局中去喝酒。這裡亦即開飯,三大兩小一桌吃完了,阿筠與阿牛又玩在一起;胡三奶奶直到此時才能與彩雲及朱二嫂略作深談。

  談的是李家的事。彩雲從受託送信,一直談到又受託送阿筠到京;自然要談到李家目前的災難。胡三奶奶嘆息不絕;也有無限的感慨。

  「真沒有想到李大人會有今天這種慘像!當年在揚州的風頭,連兩江總督都比不上」。她說:「記得我十五歲的那年,老皇帝還到揚州來過;住在三汊河行宮。那時我家開煙行,衙門裡的人,經常來買皮絲煙、旱煙,都是熟的;借我家煙行喝茶歇腳,談起來總說那件事要問鹽政李大人;有時十幾個人滿頭大汗找李大人,說是皇上傳見。俗語說:三十年河東,三十年河西。我算算那也不過十幾年前的事。」

  「就是老皇死壞了!」彩雲低聲說道:「我聽說,現在這位皇上的皇位是硬搶到手的;老皇喜歡一位『十四爺』,早就定了將來接他的位。如果是『十四爺』當皇上;李家不但不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,說不定還會官上加官,風光一輩子。」

  「也夠了!」朱二嫂說:「交了三四十年的長生運;如果再不知足,就一定要出事了。」

  「是啊!人貴知足。」胡三奶奶又說:「這種情形,兩位恐怕沒有我見得多。有的空著一雙手來,到任滿回去,箱子行李幾百件;有的體體面面來,不到三兩年工夫出了事,抄家充軍,古董字畫到了別人手裡,少不得又要照顧我們生意,護送他到那裡。我們那口子常說:做官人家的生意,都是一趟頭;不是保來,就是保去。爬得高,跌得重,倒不如安分守己,吃口清茶淡飯,來得舒服。」

  「如今的李家,」彩雲接口說道:「也就只巴望能吃口清茶淡飯。我只可憐──」她呶一呶嘴,是指阿筠,「福沒有享過,受苦受難可是有分了。」

  一聽這話,胡三奶奶跟朱二嫂不由得都轉臉去看阿筠;只見她正在教阿牛認字號,那種一本正經的神態,倒像個大姐姐。三人都愉悅地笑了。

  「阿牛倒跟阿筠官投緣。」朱二嫂說。

  「不!二姐,」胡三奶奶說:「是筠官跟阿牛投緣。」

  「誰跟阿牛投緣?」外面有男子接口;接著門口出現了滿面含笑,已有了酒意的胡掌櫃。

  他是特意來告知一個消息。這個消息,對胡掌櫃本人來說,是件好事;就在這天傍晚,他接下了兩筆生意,一筆是有個鹽商兼營木業,預備在川鄂邊境的宜昌設棧,需要大批資金,有二十萬現銀要護送,三天之內即須啟程。

  再一筆是淮安知府即將調任福建,在任就養的老封翁,怕水土不服,願意北歸,老家是在直隸淶水。本來老年人出遠門,只要多派僕役,一路加意照料,無須雇請保鏢;只因這個知府,宦囊甚豐,現銀以外,還有大批古董字畫,要由老封翁帶回去,求田問舍,大起園林。聽說胡掌櫃謹慎妥當,不論保人保貨,從無出過差錯,所以特地上門接頭,保費任憑胡掌櫃開價,講定了即時付清,是筆極好的生意;胡掌櫃決定親自出馬。

  淶水密邇京師,正好送了彩雲與阿筠去;只是啟程的日期,約在一個月以後。在揚州等待的時間太長;連朱二嫂都覺得須另想別法。

  「請問胡掌櫃,」彩雲問道:「這十天半個月裡面,會不會有別的往北走的鏢?」

  「那當然有。不過,我這裡可是決不會有的了;因為派不出人。如果趙二嫂急於想走,我可以托同行代為招呼。」

  彩雲可又不願,主要的是不能放心;而且,結伴長行,一路需人照料之處甚多,胡掌櫃既已相熟,人又和善爽朗,處處可得方便;倘或轉托的人,不甚投緣,彆彆扭扭地同路而行,那也是件極痛苦的事。

  就這委決不下之時,胡三奶奶問道:「二妹在京裡是不是有急事?」

  「急倒不急──」

  「不急就不要緊了。」胡三奶奶搶著開口:「你就搬到我這裡來住一個月,聊聊天,鬥鬥牌,日子很快就過去了。」

  「這倒也是一個辦法。」朱二嫂點點頭說。

  彩雲覺得如果一定要跟著胡掌櫃走,則除此之外,別無選擇。至於如何酬謝胡家,只有回頭跟朱二嫂商議了。

  「二妹,」胡三奶奶催促著:「你別三心兩意了!二姊一回無錫,就算你在客棧裡住著,閑得無聊,每天還不是我接了你來玩?所欠的,只是在這裡住下。」

  這話再透徹不過,彩雲答說:「只是給三姊添麻煩。」

  胡掌櫃先是不便留堂客,此時見她同意了,方始表示:「客人原是可以住在鏢局子裡來的;不過堂客不方便。趙二嫂有內人願意招待,情形不同。儘管請安心住下。」他又對妻子說:「朱二嫂是客人──」

  「得!得!」胡三奶奶搶著說道:「你請吧!這兒你就甭管了。」

  胡掌櫃笑笑,說聲:「少陪!」拱拱手退了出去。

  「你看,」胡三奶奶指著她丈夫的背影說:「咱們明明是姊妹;什麼客人!倒教他把咱們說的疏遠了。」

  「是啊!」朱二嫂笑道:「胡掌櫃大概還不知道,咱們一見如故,倒是像前世的緣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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