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紅樓夢斷②茂陵秋 | 上頁 下頁 | |
一一五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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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必了!地方不錯就好。我還得趕回揚州去交差。」說完,那人哈哈腰掉頭就走。 彩雲跟著朱二嫂進了客廳,不待主人動問,自己報名:「我娘家姓李,夫家姓趙;行二。」 「喔,是趙二嫂!」 「叫我彩雲好了。」 「你今年多大?」 「我二十五。」 「那你比我小。」朱二嫂跟她一見投緣,便即笑道:「我不客氣叫你聲彩雲妹妹。」她說:「彩雲妹妹你是怎麼來的?」同時看著她隨身所攜的一個包裹,又問:「想來還沒有落店?要不要住在我這裡?」 「朱二嫂,我原來是這麼打算的;如果方便,我住府上擾兩天。」 「方便,方便!」朱二嫂心想,要談李果,在家不方便;好得這兩天沒有人訂席,便即說道:「回頭我帶你到一個地方去住;我在那裡陪你。」 於是她為彩雲引見了她的婆婆與阿蘭;又備飯款待。飯罷她向阿蘭交代了一些話;兩乘小轎,來到阿桂姐家。 介紹了居停,回到臥室!朱二嫂很爽直地問道:「彩雲妹妹,你總知道我跟李師爺的交情吧?」 「是的。我知道。」 「這個地方,就是李師爺出面賃的;房東跟我,無話不談。我們在這裡,講什麼都不必顧忌。」 「是!」彩雲是早就想好了一套話的,她說她因為丈夫身系囹圄;為了官司,經人介紹張五,代為謀幹。由張五而認識了李果與李紳;當然還不便明說她與李紳的那一段情。 「李師爺跟縉二爺,住在客棧裡;張五爺每天都去的。我跟我妹妹去找張五爺,跟他們兩位也很熟了;我們住在冀東會館,跟他們住的客棧很近。爺兒們單身住在外面,吃的、用的,沒有人管,許多不便;那位縉二爺尤其隨便,袍子上的紐襻都不全。出門在外,也顧不到那麼多嫌疑,總是我替他縫縫補補,收拾收拾屋子;所以跟李師爺也常見面。」 這段話很含蓄;但朱二嫂完全能夠意會,她跟「縉二爺」就像自己跟李果一樣。至於她的妹妹,既說「去找張五爺」;當然亦與李果無干。 意會到此,自然充滿了慰悅之情;同時由於欣賞彩雲能婉轉表明心跡與關係,便越發增了幾分好感,很親熱地握著她的手說:「照這麼一說,彼此更不是外人了。你儘管當這裡是自己的家;不必客氣。」 「是!客氣,我也不會冒昧上府上來了。」 「對!」朱二嫂問,「你說李師爺有口信託你帶給我?」 「是這樣的,本來托我辦件事;有幾封信要送給蘇州織造李大人。李師爺關照我先到無錫找你;請你把那位鼎大爺找了來,當面把信給他。如今不必了。」 「怎麼呢?」 「李家另外派人迎了上來,拿走了。」 「李師爺有沒有說,什麼時候回來?」 「說是沒有說,不過我想也快了。」彩雲低聲說道:「好像鼎大爺的老太爺丟了官,鬧了很大的虧空;如果虧空補不起來,麻煩很大。李師爺在京裡到處替他託人情,想法子;這是很急的事,有沒有結果很快就會知道。有了結果,當然要回南了;我想總是個把月的事。」 「縉二爺呢?」朱二嫂又問。 「他不會!他要在京裡接家眷。」 朱二嫂不知道李紳的情形;但對彩雲的一切,卻已頗有瞭解。使君有婦,羅敷有夫;卻又有這麼一段情,將來是何結局呢? 她是很伉爽的人,心裡有疑問不能打破,耿耿然地不舒服;想了一會,決定要追根究柢。不過,要問人這些事,自己先得表示無所隱的誠意,才能期望對方說真話。 於是,她將她一拉,雙雙倒向床上,頭枕著迭成長條、鋪在裡床的棉被,面對面只隔著數寸;在幽黯得幾乎看不清對方臉上表情的光線中說:「彩雲妹妹,我老實告訴你,我守寡是假的;不過,我也不想嫁人,有知心合意的,大家私底下來往,好來好散也不錯。你說是不是?」 「是的。只有一個字要改一改。」 「那一個字?」 「不是好來好『散』!好來好往就好,何必要散呢?」 「對!」朱二嫂問道:「你跟縉二爺呢?好到怎麼樣一個程度。」 彩雲想了一下說:「我常住在他那裡。就這樣!」 「光是住在一起?」 「是的。我不騙你。」 「我不是說你騙我。」朱二嫂說:「我只覺得奇怪,你們常在一起過夜,孤男寡女,你跟你那位又好久沒有同床了;就算你熬得住,莫非他倒不動一動?」 彩雲不答,但經不住朱二嫂旁敲側擊,一再催逼,才硬著頭皮答說:「其實倒不是我熬得住,是他熬得住。」 「噢!」朱二嫂更感興趣,「你們在一起,你要,他不要?」 彩雲點點頭,用蚊子叫樣的聲音答了。一個字:「是。」 「那是為的什麼?」 「說起來,他倒是為我著想。」彩雲忽然覺得話容易說了:「我跟你的情形不同,朱二哥老早死了,你替他養家活口,守了好幾年寡;人是有血有肉,有感情的,遇著知心合意的,私底下來往,也不算什麼!我呢,他說:一時要忍一忍;等你家二虎出來了,夫婦團聚,那時久別勝新婚。如果這時候忍不住,將來會後悔。」 「這話倒也是!你就這樣忍住了?」 彩雲不答。要回答很容易,答一聲「是的」;但她覺得跟朱二嫂一見如故,倒像自幼在一起的手帕交,作了違心之論,是件自己對自己都交代不過去的事,因而躊躇。 其實她這樣沉吟不語,等於已作了簡單而確實的回答;朱二嫂反倒不忍逼她,自己把話題扯了開去。 她在想她沒有理由不相信彩雲的話,不過有些緣故是她想不明白的,第一是李果與李紳莫非連個送信的人都找不到;其次是幾千里跋涉、艱苦萬狀,彩雲居然一諾無辭,似乎亦非常理所應有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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