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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〇


  聽得這話,套間中的李紳屏住呼吸,側著耳朵聽;只聽胤禩平靜地說:「聽說了。不過不是胡鳳翬自己想當織造。」

  「莫非有人要他去當?」恂郡王問的,恰是李紳心裏要說的話。

  「是的。」

  「誰呢?」

  「你想還有誰?」

  難道是皇帝?李紳這樣在想;耳中飄來恂郡王的一句話:「那是什麼用意呢?」

  「那還不容易明白?」胤禩冷笑了一聲。

  「是去做他的耳目?」

  「豈止做耳目!是去做鷹犬。第一個要對付的是我。」

  「這是怎麼說?」恂郡王不解地問,「要對付你,跟派人到江南,有何關係?」

  「查我扈駕南巡幹了些什麼?不過,胡鳳翬未見得會聽他的話。」

  「何以見得?」

  「胡鳳翬的為人,我太清楚了。」胤禩停了一下,又補上一句:「他很怕他。」

  李紳心想,上面一個「他」指胡鳳翬;下面一個「他」指當今皇上,語氣是很明白的;但涵義卻費解,甚至不通。如說胡鳳翬很怕皇帝,應該唯命是從才是;何以反說「未見得會聽他的話」?

  就因為這個疑團分了心,以致漏聽了外面的話;等他警省過來,重新側耳凝神時,只聽恂郡王在問:「你看他還有什麼法子對付我?」

  「誰知道?」胤禩答說:「有那個賊禿在,什麼傷天害理的事,都幹得出來?」

  這是談到文覺了,李紳越發全神貫注;但好久沒有人說話,只聽得蹀躞之聲,便又從門縫中去張望,只見是恂郡王負著手在踱方步。胤禩是一杯在手;卻又不喝,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?

  「八哥!」恂郡王走到他面前站住;等胤禩抬起頭來,他說,「把那個賊禿宰了怎麼樣?」

  「怎麼宰法?」

  「聽說那賊禿常常到處去逛;派人截住了他,切他的腦袋。」

  「恐怕不容易。」胤禩搖搖頭,「等你一派人,恐怕馬上就有人釘住你的人了。」

  一聽這話,李紳悚然心驚;原來恂郡王府,已被監視,何人出入,自然都在窺伺者的眼中。說不定文覺在此刻便已知道了他的行蹤。

  「再談吧!」他聽見胤禩在說:「諸事忍耐!」

  「八哥!你別勸我;你得勸你自己。」

  「哼!」胤禩自嘲地冷笑,「我勸你,你勸我,都是一個忍字。但願能忍得下去。」

  說完,有腳步漸漸遠去;寂而復起,李紳聽慣了的,是恂郡王的步履。

  「縉之!」

  「在這裏!」李紳從套間中走了出來;只見恂郡王茫然地望著他。

  「胡鳳翬的情形你聽見了吧?」

  「沒有聽清楚。」李紳很誠實地回答:「聽到八貝子說,胡鳳翬很怕『上頭』,可又未見得會聽『上頭』的話,覺得很費解;心裏一嘀咕,就沒有聽見。」

  「你要聽下去就明白了。胡鳳翬很怕他的『連襟』,就不能不多方結納;更不敢把人都得罪完了,為的是留個退步。這些話──,」恂郡王停了一下問說:「你明白了吧?」

  李紳明白了,必是胡鳳翬早就在暗中巴結上了胤禩;而且關係不淺,胤禩才能相信胡鳳翬不會出賣他。

  「照此看來,家叔的差使,是保不住的了。」

  「只有一個法子可以保住。」

  「是!」李紳大為興奮,「請王爺明示。」

  「讓李煦上個密摺,說八貝子如何如何,不就保住了嗎?」

  李紳大為失望,「那怎麼行?」他說:「家叔怎麼樣也不能做這種事。」

  恂郡王嘉許地點點頭;但臉上卻有愁容:「愛莫能助,為之奈何?」他問。

  李紳原是有準備的,便即答說:「王爺如肯賜援,我替家叔求王爺一件事。」他停了一下才又開口:「不過,實在也難以啟齒。」

  「說,說!患難相扶,沒有什麼不好說的。」

  「家叔在這個差使上,三十年了;他手頭又鬆,日久月累,虧空不少。一旦奉旨交卸,不知道這個窟窿怎麼樣才補得起來,」說到這裏,李紳停了下來,看恂郡王是何表示,再作道理。

  「他有多少虧空,只怕有二、三十萬吧?」

  難得恂郡王自己說了出來;李紳如釋重負,輕快地答一聲:「是!」

  「那麼他要我幫他多少忙呢?」

  「這,」李紳答說:「自然是看王爺賞下來,還差多少再想法子湊,何敢事先預定。」

  意思也很明顯了,這筆虧空的彌補,主要的是要靠恂郡王。恂郡王很沉吟了一會說:「我幫他個十萬八萬,也還拿得出來。可是,縉之,你總知道,如今不但糧台上我已經指揮不動;就指揮得動,也不能拿公款賣交情;只有用我自己的款子。十萬、八萬現銀惹眼得很;何況,我的私財出入,自有人在替我登賬;撥這麼一筆款子給你叔叔,是瞞不住人的。倘或疑心是我託你叔叔在江南招兵買馬,這可不是說著玩的事!」

  一聽這話,李紳既喜且憂;一時也想不出善策,只好先道了謝再說。

  於是他垂手請了個安說:「王爺厚賜,感何可言。這筆款子該怎麼撥,容我籌畫妥當了,再來回稟王爺。」

  「好!」恂郡王說:「這件事你不必跟第二個人說。」

  「是!」

  ***

  「告訴了我,不就違背了恂郡王的意思了嗎?」

  「不!他是說王府裏面,別跟第二個人說。」

  「麻煩就在這裏!」李果很快地接口:「恂郡王有多少私財,置在何處?由那裏可以劃撥?只有王府的賬房才能提得出辦法。如今有這麼一個交代,你不便跟人去商量;光是咱們打如意算盤,那怎麼行?」

  一聽這話,李紳楞住了;怔怔地望著李果好半天,才說了一句:「看著錢不能到手,不是笑話嗎?」

  「世上偏偏就有這種事。不過,這也不是太急的事,咱們慢慢想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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