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紅樓夢斷②茂陵秋 | 上頁 下頁
五五


  「大殮過後,皇上立刻派人密查;才知道是宜妃的首領太監張起用出的花樣。」額爾色說:「張起用,大爺是知道的;兩家當鋪,一家古玩店,內外城三家飯館,通州還有燒鍋;這一下,全玩兒完了!」

  「怎麼?充了公?」

  「那還用說嗎?皇上還怕他抬出宜妃的招牌來,特為先來了個『金鐘罩』。」

  「金鐘罩」是技擊的名稱之一;用在這裡的意思是先發制人,令人不得動彈。皇帝對張起用所施的「金鐘罩」是一道朱諭:「張起用買賣生意甚多,恐伊指稱宜妃母之業;宜妃母居深宮之內,斷無在外置產之理。令內務府大臣,逐一查明入官。」

  「好厲害!」李煦點點頭,頗有欣賞之意,「張起用做買賣的本錢,我是知道的,有宜妃的私房在內。這個金鐘罩,把宜妃也罩住了,只能吃啞巴虧。手段真厲害!」

  「還有厲害的呢!張起用不但抄了家,還充了軍;一案共計十二個太監,發到四處地方。」

  說著,額爾色取出一張紙來,上面寫的是:「張起用與高王卿,四公主之太監王士鳳,狗苑太監王大卿,發往吐魯番耕種;太監劉禿子、王章、四公主之太監王明,發往齊齊哈爾,與窮披甲人為奴;太監股覺、田成祿、九貝子之太監李盡忠、二公主之太監趙太平發往雲南極邊當苦差;九貝子之太監何玉柱發往三姓與窮披甲人為奴。但籍沒其家。」

  李煦看完,撟舌不下。「九貝子」是指胤禟;他的生母就是宜妃郭囉絡氏。胤禟對恂郡王極其友愛;如今因為宜妃的緣故,罪及胤禟的太監,間接可以看出皇帝對恂郡王的態度。如果皇帝重視同母之弟的情分,就不致于會如此嚴譴胤禟的太監,來使得他們的「主子」難堪。

  更使得李煦不解的是,「四公主的太監,怎麼也牽涉在裡面?」他問:「打狗看主人面,皇上何以連四公主的面子都不顧?」

  原來「四公主」在姊妹排行中本為第九,有五個姊姊早夭;在有封號的公主中,位居第四,所以稱為四公主,封號是「溫憲」。

  這位四公主正是皇帝的同母之妹;額駙叫舜安顏,嫁後不久,便即去世。這舜安顏是隆科多的胞侄,一向跟胤禩接近;而恂郡王與四公主同母,兩人感情之密切,更不在話下。則皇帝之處罰四公主的太監,是不是表示舜安顏曾為恂郡王的失去皇位而抱不平?

  「大爺說得不錯!」當李煦將他的想法說出來之後,額爾色這樣答說:「大事一出,謠言紛紛;都是些皇上聽了會生氣的話,舜額駙難免抱不平。」

  「郎舅如此,弟兄自然更關心了,九貝子呢?」

  「九貝子是最不服皇上的一個。所以他的心腹何玉柱的態度也最壞,到處混說,毫無忌憚,皇上最痛恨的就是他。」額爾色又說:「皇上還有一道上諭:『伊等俱系極惡,盡皆富饒,如不肯遠去,即令自盡。護送人員報明所在地方官員,驗看燒竣,仍將骨頭送至發遣之處。』你看,厲害不厲害?」

  這些新聞聽得李煦心驚肉跳。上諭中那句『仍將骨頭送至發遣之處』,更深深烙印在心頭,不時會想起來;是何深仇切恨,連死了都還饒不過人家?皇帝處治異己的手段,也太狠了些。

  「大爺,」額爾色又說:「如今京裡提心吊膽;尤其是跟九阿哥、八阿哥有過往來的,更要小心。照我看,等十四阿哥到京,只怕還有一場大風波。」

  對李煦來說,這話是兜頭一盆冷水。照他的想法,恂郡王是皇帝的同母之弟,一方面念在同氣連枝的份上;一方面要加以安撫,皇帝一定會重用恂郡王;而有李紳在他身邊,恂郡王應該是一座靠山。現在照額爾色的話看,皇帝未見得肯安撫恂郡王;在恂郡王看皇帝如此對待胤禟,也未見得肯受安撫。那一來,自然要生大風波了。

  不生風波則已,若生風波,自然是恂郡王吃虧,這一點李煦是看得很清楚的。因此,五中焦灼,不覺形於顏色。

  「大爺也不必著急!」額爾色勸慰他說:「多加小心就是。最要緊的是,公事上不能出岔子:那筆蔘款,我勸大爺,無論如何拿它了結了吧!」

  「噢」李煦急忙答說:「你放心,你放心,已經有了。可惜這筆銀子在京裡,不然交了給你,由你就近繳藩庫,在公事上豈不更漂亮?」

  「那倒也一樣。只要繳清了,旁人要替大爺說話也容易些。」

  這一說,使得李煦想起一個人,「我跟你打聽一件事,聽說皇上身邊有個和尚。法號叫『文覺』,很替皇上出了些主意;皇上也信得他不得了。可有這話?」

  「有!」額爾色答說:「就在我出京的那一天,聽人談起,這文覺和尚要封『國師』了。」

  於是李煦特地囑託李果,此去京師,第一件大事就是走文覺的路子。文覺今非昔比,也許架子大了;請李果務必看在多年賓東交好的情份上,委屈求全。

  「是了!」李果慨然承諾:「只要於事有補,那怕要我給他屈膝,我也認了。」

  【四之1】

  為了彌補歲暮天寒,猶須李果長途跋涉的歉疚;更為了表示鄭重付託之意,李煦特地派二總管溫世隆,護院張得海,打雜李才,侍候李果進京;加上他自己的書僮福山,一行五眾,三輛車、三匹馬,由陸路北上,第一站是無錫。

  打前站的是溫世隆。由於李煦曾格外囑咐:「快過年了,還要煩李師爺進京,實在過意不去。一路務必好好招呼!多花錢不要緊,只要李師爺舒服。」因此,一進了無錫南關,便挑了家外觀堂皇整齊,字型大小叫作「招賢」的大客棧;恰好招賢為了擴充買賣,就東面空地新蓋了一座院子,南北向兩排平房,一共六間,北屋三間空著,正好定了下來。

  溫世隆自道這個差使辦得很漂亮,興沖沖地迎出城來告知究竟。李果也很高興;這天日暖無風,車馬平順,到了宿頭,又有很好的住處,看來此行順利,是個極好的兆頭。

  那知一到了招賢後,只見掌櫃的哈著腰疾趨相迎;滿臉惶恐地陪笑道:「溫二爺,實在對不住!我給李老爺另外找好屋子。」

  「什麼!」溫世隆一聽便冒火,大聲質問:「原來那三間屋呢?」

  「你老輕一點,你老輕一點!」掌櫃的回頭看了一下,低聲說道:「讓人占了──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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