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紅樓夢斷②茂陵秋 | 上頁 下頁
二九


  李煦點點頭;反問一句:「你知道能箝制恂郡王的是誰?」

  「自然是四川總督年羹堯。」

  一聽這話,李煦面現驚詫之色;「原來你亦明白!」他又感慨了,「果然如此,可真是人心難測了!」

  「我是聽縉之兄談過,說年制軍原是雍親王門下;因為這個緣故,恂郡王亦拿他當心腹看待。而年制軍不免跋扈擅專;所以這年把以來,寵信大不如前了。不過,據縉之兄說,年制軍對恂郡王倒是很恭順的。」

  「表面恭順是一回事;心裡怎麼想,又是一回事。如今我可以斷言,如果有了爭執,年某人一定站在雍親王這面,而且會出死力。因為他不但是雍親王的門下;而且是雍親王的至親。他的胞妹,就是雍親王的側福晉。」

  「原來還有這麼深的關係!」李果問到:「照此說來,年制軍能久於其位,自然有雍親王的維護之力在內?」

  「豈止於維護?雍親王曾經力保過。」李煦雙眼望著帳頂,落入沉思之中;似乎在回想著什麼。

  「談得差不多了吧!」四姨娘悄然出現,「快四更天了,吃點什麼都安置吧!」

  「先宵夜吧!」李煦接口說道:「一面吃,一面談。」

  四姨娘無法勸阻,只有讓丫頭在李煦床前支一張活腿桌子,把宵夜的酒菜點心,端了上來,卻悄悄向李鼎使個眼色,把他調出去有話說。

  「到底是怎麼回事?是什麼大不了得的事?我問他,他只說:你不懂!什麼事我不懂?」

  「聽說是皇上駕崩了!」

  剛只說得這一句,發覺四姨的神色已變。李鼎能夠體會得到她的心情;皇帝雖遠隔萬里,深在九重,而且她亦只是在乘輿最後一次南巡時,悄悄偷覲過天顏;但以受恩太深太厚,在感覺上皇帝便是慈祥愷悌,蔭庇晚輩無微不至的尊親。一聞哀音,豈有不悲從中來之理?

  只是這一來,必然又觸動父親的傷感;所以他急忙阻止:「四姨,別哭,別哭!」

  「唔!唔!」四姨娘捂著自己的嘴,盡力忍住自己的哭聲;然後又問:「那麼,十四爺不就要登基了嗎?」

  「不!情形大變了!恐怕是雍親王當皇上。」

  聽這一說,四姨娘如遽然失足一般,遍體冷汗淋漓;結結巴巴地說:「那,那不都落空了嗎!」

  李鼎恍然大悟,父親為何吐血?正就是為此!於是他也像四姨娘一樣,透骨冰涼,也想哭了。

  「消息到底真不真呢?又是『聽說』,又是『恐怕』,為什麼沒有准信兒?應該趕快想法子去打聽啊!」

  李鼎覺得,大家談論了半天,還不抵四姨娘這句話實在,便定定神說:「對!我跟爹去說。」

  回到原處,只見沉、李二人皆停箸不食,在傾聽李煦低語;等他一進去,作父親的問道:「好像聽得你四姨在哭,怎麼回事?」

  「我把京城裡的消息告訴四姨了。」李鼎緊接著說:「四姨說得不錯,如今應該趕緊先打聽消息究竟確不確?」

  「我們也正在談這件事。」李煦望著兩幕賓說道:「連小妾都是這麼說,真是事不宜遲了。」

  「是的!」沈宜士點點頭說:「我想除了驛站以外,滸墅關商販雲集,也是消息靈通之地;不妨跟那裡的監督打個交道。」

  滸墅關的關監督名叫莽鵠立,字樹本,滿州人而編入蒙古正藍旗,李果跟他很熟,便即自告奮勇,到滸墅關去打聽。

  「好!我檢幾幅畫,請你帶去;只說歲暮致意,比較好說話些。」李煦轉臉又說:「安慶之行,就要拜託宜士兄了。」

  「商量停當了,我馬上就走。」

  原來「安慶之行」,是要去走一條門路;是李煦自己想到的,年羹堯的胞兄年希堯,剛交卸安徽藩司,由於天寒路遠,不宜長行,要過了年才回京。如果雍親王登了大寶,年希堯便椒房貴戚;飛黃騰達,指顧間事;要為什麼人說幾句好話,亦很有力量,這條路子不能不走。

  「六親同運,這條路子要跟曹家一起去走。宜士兄,你到了江寧,先跟舍親談一談。這份禮,是合在一起送呢;還是各自備辦?」

  「旭公的意思呢?」

  李煦遲疑了一下答道:「不瞞兩位說,我希望能合在一起送。因為舍親的境況比我好得多;備禮得重一點,我就沾了他的光了。這話,還請宜士兄多多費心,說得婉轉一點兒。」

  「不止於婉轉,我還要為旭公占住身分。既然六親同運,自然休戚相關,不分彼此。旭公請放心,這話我會說。」

  艱苦一夜,總算談得有了結果,李煦憂疑難釋,還有話要說;但四姨娘忍不住出面干預,只得作罷。

  其實最艱苦、最操心的倒是她;要備一份能讓年希堯重視感動的禮物,猶須大費周章。好在事雖重要,還不太急;急的是要與滸墅關打聽消息,所以第二天一早,開了畫箱,請李果自己挑了兩幅畫,打發他先走。

  * * *

  「樹公,可有京中的消息?」

  「我不知道客山兄是指那一方面?只聽說皇上月初在南苑行圍受了寒,聖躬不豫;十一月十五冬至;南郊大典特派雍親王恭代行禮。看上去病勢好像不輕。」

  「喔,還有南郊大典雍親王恭代這件事?」這時是李果困惑了。

  「是的!不錯。」莽鵠立問道:「客山兄提到這上頭,必有緣故?」

  「樹公,」李果親手挪動凳子,靠近了主人說:「有個消息,是折差帶回來的,說龍馭上賓了──」

  莽鵠立大吃一驚,但也相當沉著;不肯開口打斷李果的話,只豎起耳朵,很用心地聽他講完暢春園「出大事」,京城九門皆閉可能發生了奪位元之爭的消息;以及推測可能是雍親王取得了皇位的理由。

  「這真是無大不大的大事了!」莽鵠立說:「我還是第一回聽見這個消息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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