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茂陵秋 | 上頁 下頁 |
| 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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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紳淡於名利,對沈宜士的恭維,不甚入耳,所以矜持地微笑不答。李煦卻大為興奮,有一段錦繡前程,可以描畫。 「我們曹、李兩家,這幾年的家運,壞極,壞極!不過,我看得比較遠,所以一切都能泰然處之。恂郡王一旦登了大寶,我們那位姑爺平郡王是他在塞外同生死、共甘苦的弟兄,必定要得意的;加以縉之是從龍之臣,三五年工夫就可以戴紅頂子。兩位請想,我眼前這點坎坷,算得了什麼!」 這是可以明言的關係,還有不便說破的奧援。李煦早在皇八子身上下了功夫,曾經買過四個絕色女子,送到京裏;為皇八子營了很隱秘的金屋。恂郡王做了皇帝,如今還只是貝子的皇八子一定會被封為世襲罔替的親王;成為第九位「鐵帽子王」,這是最牢靠的一座靠山。 *** 從杭州回來,已經六月初了,天氣正熱的時候;李紳被安排在水榭中下榻。李鼎亦移榻相陪,晚來置酒;兄弟倆閒談,少不得要提起一個人。 「小鼎,繡春怎麼樣了?」 「『春心莫與花爭發,一寸相思一寸灰。』」 李紳黯然;然後怔怔地望著李鼎,好半天才問:「你現在跟她怎麼稱呼?」 「我沒有見過她。」 「去年秋天,不說你在曹家作客,有一個月之久;莫非就沒有機會看見她。」 「她根本不在曹家。」 「在那裏?」李紳又問:「還是住在她嫂子家。」 「也不是!」李鼎又吟了兩句詩:「此身已作沾泥絮,黃卷青燈了一生!」 「怎麼?」李紳大驚,「真的出家了!」 「聽說是帶髮修行。」 「在那個庵?」 「好像是在吳江附近的一個鎮上。」 「小鼎,」李紳央求著說:「你給打聽一下,行不行?」 「要打聽容易,你讓柱子到門房裏去問一聲就是;四姨還派人給她送過東西。」李鼎緊接著問:「紳哥,你還打算去訪舊?」 「我不知道她願意不願意見我?」 李鼎年輕好事,加以久無新鮮的消遣;認為去看出了家的繡春,特別是見了李紳作何模樣,是件很好玩的事,所以躍然欲試。不過,他知道李紳的脾氣,倘或自己的態度欠莊重,就不但不會帶他去,多半還要挨幾句訓。 於是,他神色肅然地說:「紳哥,論到這重公案,自然是你負她。但是,你有你的苦衷,也不是不能解釋的;無論如何,你趁現在難得回來的機會,應該有個交代。或許會勸得她回心轉意;乃至於對於真的絕望了,倒也能夠丟開,重新從人。」 「你說得不錯!我應該對她有個交代。」 「那好!我陪你去。」 李紳點點頭;盤算一會說:「當然公事第一!照我原來的打算,這會兒應該已經把東西辦齊裝船,七月初可到開封。如今得趕緊催辦;無論如何,月半一過,非裝船不可。不然接運的車馬多等一天;就讓百姓多受一天累。於心何忍?」 「月半大概都可以齊。我幫你再催一催。」李鼎問道:「紳哥,你自己預備什麼時候走?」 「至遲不能過二十五。」 「那怎麼行?」李鼎有些著慌,「你不是答應了?要辦喜事,幾天怎麼來得及?」 「不!辦喜事,起碼得明年。婚娶大事,豈可草率?」 「我說的辦喜事是『傳紅』,不是迎娶。『傳紅』宴客,往來酬酢,親友相賀,總要半個月才擺佈得開。」李鼎自作主張地說:「這樣,棉襖月半裝船;然後辦喜事;你月底動身。明天我替你去要船;有兩天工夫就可以弄妥當。大後天我陪你去訪繡春。了掉這重公案,回來你就可以專心一致地幹你的正經了!」 *** 黃昏下船,沿著運河南行,午夜時分,便到了吳江,泊在垂虹橋下。新月如鉤,清風入懷;李紳忽然有了酒興。 「糟糕!」柱子懊喪地說:「路菜倒帶了,就忘了帶酒。」 「不要緊!」李鼎攜來的,春熙班的小旦琴寶說:「這裏我很熟。上岸往南一里多路,是個鎮甸,那裏有好幾家賣酒的;這時候還都在納涼,不愁敲不開店門。」 於是李鼎派一名男僕與柱子一起去打酒;然後吩咐船家燒水烹茶,與李紳倚著船一面品茗玩月,一面閒談。 「鼎大爺,」琴寶笑嘻嘻地說:「我有個主意,你看使得使不得?兩位爺不如到橋上去喝酒,又軒敞,又涼快。」 「這個主意好!」李紳脫口說道:「我本來就想上岸舒舒筋骨。」 於是收拾茶具、食盒、杯盤,另攜兩條龍鬚蓆;搭好跳板登岸上橋。這道橋是吳中一勝,本名利往橋;地當吳江入太湖之處,橋長一百三十丈,有六十四個橋洞。當北宋慶歷年間初建時,本是木橋;現在早已改為石橋,橋中建亭,即名垂虹亭。 小福兒在亭中舖好龍鬚蓆,李鼎、李紳相對而坐;琴寶就坐在兩個人中間。月光斜射,正照在他稚氣的臉上;眉目娟娟,帶點靦腆,像個女孩子。 「你今年多大?」李紳問說。 「十六。」 「從師幾年了?」 「八年多。」 「八年多,會的曲子不少吧?」 「他早就滿師了。」李鼎說道:「他師父不放他。唱得很不錯;可惜沒有帶笛子,不然可以唱一段你聽聽。」 「我帶了一支笛子,在船上。」琴寶向小福兒招招手說:「小福哥,勞你駕;把我舖位上那支笛子取了來。」 「你唸過書沒有?」李紳又問。 「也談不上唸過書。不過認『本子』,識得幾個字而已。」琴寶又說:「鼎大爺常跟我說,要唸些詞曲在肚子裏,不然演『鬧學』、『驚夢』這些戲,拿不出身分來。」 「這也是『腹有詩書氣自華』的道理。」李紳問道:「你倒說,你唸了些什麼詞曲在肚子裏?」 「他最喜歡朱陳兩家詞。」李鼎插嘴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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