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紅樓夢斷②茂陵秋 | 上頁 下頁


  但在皇帝看,皇子中最不合繼承大位資格的,就是皇八子。因為他的出身不好,生母良妃是籍沒入官的罪人之女;如果他做了皇帝,皇三子誠親王、皇四子雍親王,還可能有皇五子恒親王,都不會甘服,束甲相攻的骨肉之禍,必不可免。

  還有一層為皇帝所深惡的是,皇八子的福晉,既妒且悍,所以皇八子一直沒有兒子;如果是他繼承了皇位,一傳而絕,將來選取嗣子,必生嚴重的糾紛。因此,凡有大臣稱道皇八子賢能,即不為皇帝所喜;但另一方面,卻又用皇八子管理內務府,用意在顯示他的這個兒子,可為人臣,不可為君。

  見次光景,頗有自知之明的皇八子,絕了想君臨天下的念頭,決定在兄弟之中,挑一個人去支持,以成擁立之功,長保富貴安樂。

  他心目中有兩個人,一個是皇九子、一個是皇十四子。結果挑中了後者;最大的原因是,迎合皇帝的心理。

  這一來,就更加強了傳位於皇十四子的決心;因為皇八子眼前讓賢,將來自必盡心輔佐,外而治國,內而消弭骨肉間的猜疑,有他參贊,更可放心。

  「總而言之,皇上認為只有傳位給恂郡王,才無後患。當然,恂郡王的德與才,亦足以成為明主。加以年力正富,一旦接位,起碼有三十年太平天下。」

  「有道理,有道理!」久未發言的沈宜士連連點頭;然後提出一個疑問:「民間的大戶人家,如果遇到這種承家頂門戶的大事,總也要找幾個大兒子商量商量;不知道跟幾位親王商量過沒有?」

  「問得好!」李紳答說:「照我猜想,誠親王、雍親王、恒親王,還有皇七子淳郡王都商量過的。」

  「照此說來,乾坤已經大定。將來一朝天子一朝臣;縉之兄飛黃騰達,指日可期。」

  李紳淡於名利,對沈宜士的恭維,不甚入耳,所以矜持地微笑不答。李煦卻大為興奮,有一段錦片前程,可以描畫。

  「我們曹、李兩家,這幾年的家運,壞極,壞極!不過,我看得比較遠,所以一切都能泰然處之。恂郡王一旦登了大寶,我們那位姑爺平郡王是他在塞外同生死、共甘苦的弟兄,必定要得意的;加以縉之是從龍之臣,三五年工夫就可以戴紅頂子。兩位請想,我眼前這點坎坷,算得了什麼!」

  這是可以明言的關係,還有不便說破的奧援。李煦早在皇八子身上下了功夫,曾經買過四個絕色女子,送到京裡;為皇八子營了很隱秘的金屋。恂郡王做了皇帝,如今還只是貝子的皇八子一定會被封為世襲罔替的親王;成為第九位「鐵帽子王」,這是最牢靠的一座靠山。

  * * *

  從杭州回來,已經六月初了,天氣正熱的時候;李紳被安排在水榭中下榻。李鼎亦移榻相陪,晚來置酒;兄弟倆閒談,少不得要提起一個人。

  「小鼎,繡春怎麼樣了?」

  「『春心莫與花爭發,一寸相思一寸灰。』」

  李紳黯然;然後怔怔地望著李鼎,好半天才問:「你現在跟她怎麼稱呼?」

  「我沒有見過她。」

  「去年秋天,不說你在曹家作客,有一個月之久;莫非就沒有機會看見她。」

  「她根本不在曹家。」

  「在那裡?」李紳又問:「還是住在她嫂子家。」

  「也不是!」李鼎又吟了兩句詩:「此身已作沾泥絮,黃卷青燈了一生!」

  「怎麼?」李紳大驚,「真的出家了!」

  「聽說是帶發修行。」

  「在那個庵?」

  「好像是在吳江附近的一個鎮上。」

  「小鼎,」李紳央求著說:「你給打聽一下,行不行?」

  「要打聽容易,你讓柱子到門房裡去問一聲就是;四姨還派人給她送過東西。」李鼎緊接著問:「紳哥,你還打算去訪舊?」

  「我不知道她願意不願意見我?」

  李鼎年輕好事,加以久無新鮮的消遣;認為去看出了家的繡春,特別是見了李紳作何模樣,是件很好玩的事,所以躍然欲試。不過,他知道李紳的脾氣,倘或自己的態度欠莊重,就不但不會帶他去,多半還要挨幾句訓。

  於是,他神色肅然地說:「紳哥,論到這重公案,自然是你負她。但是,你有你的苦衷,也不是不能解釋的;無論如何,你趁現在難得回來的機會,應該有個交代。或許會勸得她回心轉意;乃至於對於真的絕望了,倒也能夠丟開,重新從人。」

  「你說得不錯!我應該對她有個交代。」

  「那好!我陪你去。」

  李紳點點頭;盤算一會說:「當然公事第一!照我原來的打算,這會兒應該已經把東西辦齊裝船,七月初可到開封。如今得趕緊催辦;無論如何,月半一過,非裝船不可。不然接運的車馬多等一天;就讓百姓多受一天累。於心何忍?」

  「月半大概都可以齊。我幫你再催一催。」李鼎問道:「紳哥,你自己預備什麼時候走?」

  「至遲不能過二十五。」

  「那怎麼行?」李鼎有些著慌,「你不是答應了?要辦喜事,幾天怎麼來得及?」

  「不!辦喜事,起碼得明年。婚娶大事,豈可草率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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