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秣陵春 | 上頁 下頁 |
八〇 |
|
於是錦兒在前,李紳隨後,送到院子門口;錦兒回身請李紳留步,由小福兒帶路相送。 「小福兒!」錦兒喊住他說:「我託你點事行不行?」 「行啊!怎麼不行?」 「我託你留點兒神,」錦兒低聲說道:「看魏大姊是不是又來找二爺?如果來找,說些甚麼?你只悄悄記在肚子裏,甚麼也別說。」 「好!」小福兒問道:「我知道了,可怎麼來告訴你呢?」 錦兒想了好一會說:「明兒我打發人來給二爺送點心;來人會問你,有話帶回去沒有?如果沒事,你就說沒有!如果有話要告訴我,你就說,讓我來一趟,我就知道了。」 ▼第九章 到得黃昏,曹家照例送菜,魏大姊便趕了來照料,打開食盒,見是蜜炙火方、八寶翅絲、薺菜春筍;一碟網油鵝肝是生料;另外還有燻魚、醉蟹、蚶子、風雞四個碟子;一大碗雞湯魚圓。紅黃綠白,論色已讓李紳頗有酒興了。 「曹家的菜是講究。」魏大姊說:「這薺菜春筍,起碼還有半個月才能上市;他家已經有了。」她緊接著又問:「李二爺,你甚麼時候吃?」 「勞你駕,叫人把菜拿到大廚房熱好了;我就吃。」 「大廚房怎麼能熱這種細巧菜?」魏大姊略想一想說道:「只有蜜炙火方,可以上籠去蒸;其餘的菜,只好在這裏現熱現吃。」 說著,不容李紳有何意見,掉身便走;不多一會,只見兩個夥計,一個捧來一具已生旺了的炭爐;一個一手提著活腿桌子,一手提隻大籃,裏面裝的是鐵鍋與作料;魏大姊跟在後面,已繫上圍裙,手捏一把杓子,是她自己來動手。 很快地在走廊上安好炭爐,搭好桌子;她把那碗蜜炙火方讓夥計端到大廚房去回蒸,然後抹桌子、放碗筷,擺好冷葷碟子,燙上酒來,喊一聲:「李二爺請來喝酒吧!」 接著,先熱薺菜春筍,再炸鵝肝;支使小福兒端上桌去。方始解下圍裙,攏一攏頭髮,洗了手進屋。 「酒菜大概夠了。」她說:「留著翅絲、火方、魚圓湯做飯菜。慢慢兒喝吧,要吃飯了,讓小福兒叫我。」 說完,一扭身進了李紳臥室;不知道她去幹甚麼?主僕二人都感詫異,李紳呶一呶嘴;小福兒會意,走過去探頭一望,只見魏大姊是在收拾屋子;正要將一本攤開的書收攏。 「魏大姊!」小福兒急忙攔阻:「你別動二爺的書!」 魏大姊一楞;招招手將小福兒喚了進去,小聲問道:「二爺的書,為甚麼不能動?」 「二爺正看到這兒,你把它一閤上,回頭二爺就找不到地方了。」小福兒又說:「收書有收書的法子。」他拿起一張裁好的紙條,夾在書中,方始閤攏。 「我懂了!」魏大姊說:「你伺候二爺喝酒去吧!」 「還有,寫得有字的紙不能丟!反正二爺的書桌,你最好少動!」 說話的語氣不大客氣,李紳在外面聽見了便喝一聲:「小福兒!」 小福兒不敢再多說,悄悄走了出來;李紳便教訓了他幾句,說收拾屋子本是他的事,魏大姊好意代勞,應該感謝,何得出以這種不禮貌的態度? 「二爺別說他!」魏大姊趕出來笑道:「倒是我應該謝謝小福兒,他讓我學了個乖。來!」她將小福兒一拉:「幫魏大姊去打盆水來。」 小福兒乖乖地跟著她走了。打了水來,魏大姊一面抹桌子,一面跟小福兒有一搭,沒一搭地閒聊;又不斷指使他幹這幹那。神態之間,真像大姊之於幼弟。 「行了!」她說:「你把髒水端出去潑掉;到大廚房去把蒸著的火腿拿來。二爺該吃飯了。」 李紳的這頓飯,自然吃得很舒服;等他紅光滿面地站了起來,魏大姊已將一條冒熱氣的手巾遞了過來。 「茶沏上了,在裏屋。你喝茶去吧,該我跟小福兒吃飯了。」 「多謝,多謝!今天這頓飯可真好!」 說完,李紳掀起門簾,入眼一亮;臥室中收拾得井井有條,硯臺、水盂都擦洗過了;七八本書疊得整整齊齊,書中都夾著字條。坐下來拿起上面的那本,正是這天在三山街二酉堂新買的「板橋雜記」。心裏不由得就想,余澹心筆下的舊院風光,善伺人意的黠婢巧婦,不道真有其人! 在堂屋,魏大姊以長姊的姿態,慈母的情意與小福兒共餐。他對蜜炙火方特感興趣,她便一筷不動,連碗移到他面前,網油鵝肝還剩下三塊,她亦都挾了到他飯碗裏。 一面吃,一面小聲談話;小福兒不知不覺地,把他所知道的李紳跟繡春的情形,傾囊倒筐般都告訴了魏大姊。 吃完飯收拾桌子;魏大姊悄悄走了。到櫃上看一看,交代一個得力夥計,說她有些頭痛,要早早休息,凡事斟酌而行。然後回到臥室,重新洗面攏髮,淡掃蛾眉;戴上銀頂針,拿著針線包,重到李紳身邊。 「今天可把你累著了!」李紳放下筆來,看著她問:「怎麼還不睡?」 「還早。」魏大姊答說:「我看二爺袍子跟馬褂上,好幾個紐襻綻線了,趁早縫好它。」 「多謝,多謝!真是過意不去。」 「這有甚麼!還值得一聲謝?」 說著,她管自己去取皮袍跟馬褂,坐下來仔細檢點。李紳也就不再管她,重新握起筆來。 「二爺在寫甚麼?」她隨口問說:「做文章?」 「不是,寫信。」 「家信?」 「也可以說是家信。」 家信就是家信,怎麼叫「也可以說」?魏大姊心中納悶,卻未問出口來。 李紳將信寫完,開了信封;接著便開箱子,取了四個用桑皮包著,出自藩庫的五十兩銀子一個的官寶,連信放在一邊。然後收拾筆硯,攤開書來看。 他的一舉一動,都在魏大姊的眼角偷覷之中,到得此時,便站起身來,去取茶碗,要替他續水。行走無聲,直到一隻五指用鳳仙花染得鮮紅奪目的白手,驟然出現在眼前,李紳方始警覺。 擡眼看時,她那雙水汪汪、眼角微現魚尾紋的鳳眼,也正瞟了過來;她平時頗為莊重,在李紳心目中,是個正經能幹的婦人;因此,對於她這一瞟,心中所感不是一動,而是一震。 等將茶碗續了水送來,她也就換了個位置,坐在李紳旁邊的那張椅子,不過依舊低著頭釘紐襻。李紳的書當然看不下去了!側臉望去,只見她鬢如刀裁,髮亮如漆;皮膚白淨,只頰上有碎芝蔴似的幾點雀斑,反增添了幾分風韻。 「魏大姊,」李紳問道:「你有沒有孩子?」 「有孩子也不會住到娘家來了。」她看了他一眼,仍舊低著頭作活。 「你夫家姓甚麼?」 「姓諸。言者諸。」 「那位諸大哥過去幾年了?」 |
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