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紅樓夢斷①秣陵春 | 上頁 下頁 | |
三七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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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姨娘也是極能幹的腳色,機變極快,「媒禮也不過說說而已!」她說:「實實在在是老太太的一點『遺念』,不過,憑良心說,老太太待你可真是不同,照我看,就是給你留的一份最好!」 長輩去世,將生前服禦器用,分贈親近的晚輩,名為「遺念」;旗人原有這個規矩。本乎「長者賜,不敢辭」之義;而且有這樣鄭重的意思在內,自然逼得震二奶奶非受不可了。 等把錦葵捧來的一個包袱解開,裡面一大一小兩隻古錦盒子;四姨娘先開大的那個,裡面是一雙玉鐲;白如羊脂,碧如春水,色澤正而且透,確是罕見的上品。 小的一隻之中,是一枚押發,拇指大的一片紅寶石,四周金絲累鑲,不但名貴,而且精緻,震二奶奶一看就愛上了。 「老太太賞我這麼好的東西,教我心裡怎麼過得去?」震二奶奶說:「我看,給我換兩樣別的;這些東西留著將來給阿筠添妝吧!」 「不相干!各有各的。」四姨娘將那枚押發拈在手裡,「你的頭髮好,正配使這個!」說著,便走到震二奶奶身後,要替她將這枚押發戴上。 曹李兩家的女眷,雖在旗籍,卻是漢妝;震二奶奶梳的不是「燕尾」,仍是墮馬髻。她確是生了一頭好頭髮,雖有服制,不施膏澤,亦如鍛子一般又黑又亮,襯托得押發上的紅寶石,格外鮮豔奪目。 錦葵去取了兩面西洋玻璃鏡子來,跟四姨娘各持一面,為震二奶奶前後照看,她嫌看不真切,取下押發插在四姨娘頭上,左右端詳,越看越愛。 「明天得專誠到老太太靈前去磕個頭。」震二奶奶有些不安地說:「我們做晚輩的,也沒有能在她老人家面前盡多少孝心,想想真教受之有愧!」 四姨娘微笑不答,只親自檢點這兩樣珍飾,照舊用包袱包好,放在震二奶奶身後的茶几上,摸一摸酒壺說:「酒涼了!錦葵,燙熱的來!」 就這片刻之間,震二奶奶已經想好了,做媒一事,不能不格外盡心,不過,話要說得清楚。 「四姨,」她說:「阿筠配芹官,原是順理成章的事;不過,你知道的,我們家的那個『小霸王』,不但是我家老太太的『命根子』,也是曹家的『正主兒』!所以談到這件事,連我家老太太也做不了主。」 四姨娘大為驚愕:「怎麼?」她急急問說:「怎連姑太太都做不了主!那麼誰能做主呢?」 「王妃!」 震二奶奶所說的「王妃」,是指平郡王訥爾蘇的嫡福晉。平郡王是太祖次子,太宗胞兄禮烈親王代善之後;代善有擁立胞弟的大功,所以蒙恩特深,一門六王,煊赫無比。但一樣封王,卻有區分,一種是及身而止,子孫雖可襲爵,卻逐次降封,爵位越來越低;一種是「世襲罔替」, 只要清朝不亡,子子孫孫永襲王爵,俗稱「鐵帽子王」。 「鐵帽子王」一共只有八個,而代善一支,已占其三:本人是禮親王,長子岳托一支是克勤郡王;三子薩哈璘一支是順承郡王。岳托傳子羅洛渾;羅洛渾傳子羅科鐸,已在康熙初年,改封號為「平郡王」。 訥爾蘇是羅科鐸的孫子,康熙四十年襲爵,照例成為鑲紅旗的旗主。其時曹寅正是得君最寵之時,皇帝竟將他的長女「指婚」訥爾蘇;在康熙四十五年冬天,由曹寅親自送女進京成婚。包衣的身分極低,竟得聯姻皇室,出一個王妃,實在是絕無僅有的榮寵。 平郡王妃已經生了兒子,名叫福彭,今年十三歲。這福彭是曹太夫人的外孫,亦就是芹官的表兄,四姨娘知道,曹家上上下下都有個確信不疑的想法,福彭將來會成為「王爺」;而芹官有個當「王爺」的嫡親表兄,飛黃騰達,重振家聲,亦是必然之事。但是,芹官的一切,得由平郡王妃來作主,她卻還是初次聽聞。 不過,只要多想一想,就會覺得這不但是事理之常,而且也是勢所必然。旗人家本來尊重姑奶奶,何況這個姑奶奶是如此貴重的身分?就平郡王妃來說,欲報父母之恩,期待娘家興旺,若無芹官,一切都將落空!自然呵護備至。 在曹家,希望都寄託在王妃身上;正要她來關切芹官!此時關切得愈深,將來照應得愈多;實在是件求之不得的事。 想通了這些道理,更覺得這頭親上加親的姻緣,非結成不可。 於是從容不迫地說道:「王妃遠在京裡,凡事也不能平空拿主意;而且也不會違拗姑太太的意思。姑太太呢,甚麼事都少不得你這位軍師;所以說來說去,頂重要的還是你!」 「四姨,你真把我抬舉得太高了!當然,這件大事,我家老太太會問問我,我也一定會效勞。不過,四姨,你只見我家老太太事事將就著我;不知道這是她老人家的手段。我說對了,當著人抬舉我,好教我格外巴結,說得不對,決不肯在人面前駁我,保住我的面子,才能讓下人服我。其實,事無大小,她老人家心裡自有丘壑。所以,我只能說,我盡力去辦;辦得成、辦不成實在不敢說!」 「是的,是的!」四姨娘雖不無失望,卻絲毫不敢形諸顏色,仍是十分感謝的神情,「二奶奶你這『盡力』兩個字,老太太如果聽得見,一定也會高興。」 「本來就該盡力!」震二奶奶說:「反正都還小,慢慢兒來。頂要緊的是,阿筠自己要爭氣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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