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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七


  再一個刺激,就是與中國謀和的問題,板垣的處處掣肘,已使他受夠了氣;但仍願聽任陸軍的擺佈是因為他自覺在「第三次聲明」中,提出「善鄰友好」、「共同防共」、「經濟提攜」三原則,與當年跟蔣作賓所談成的結論沒有甚麼兩樣。在中國失去了那麼一大片土地以後,仍舊按當年的結論來談和,是相當「寬大」的條件;預期著蔣委員長會接受。至少,除了汪精衛之外,中國還有好些軍政要人會起而回應。

  哪知汪精衛的「豔電」發表以後,立即被開除了黨籍;而且已經談妥會跟汪精衛一起行動的龍雲,亦竟變了卦。近衛的希望落空,亦是幻想的破滅,本已深感痛苦;加以元老、重臣的詰責,更覺難堪。

  為甚麼第三次聲明發表以後,重慶的反應大出意料?當他檢討這個問題時;有人告訴他:這完全是因為中國政府不相信日本軍部;認為「近衛聲明」只是軍部陰謀的一部分之故。近衛再從頭一項一項去研究,終於恍然大悟,中國的看法沒有錯;他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受了陸軍的愚弄,妄想利用他的聲明,作為瓦解中國民心士氣的工具。「近衛聲明」真的變成軍部陰謀的一部分了。

  就在這雙重刺激之下,近衛決心辭職,一方面是隱然表示對陸軍的抗議;一方面準備去研究如何造成「國民組織」,作為他第二次組閣的基礎。

  【第三部 第十章 進退維谷】

  這時在河內寄居朱培德夫人家的汪精衛大感狼狽,「豔電」剛剛發表,談和的對手已「不在其位,不謀其政」;就表面看,很可能是日本軍部根本不贊成近衛的「第三次聲明」,因而逼他下臺。倘或事實果真如此,適足以證明重慶的一般看法不錯,日本軍閥那裡有解決中日問題的誠意?近衛聲明不過是他們分化中國領導階層的陰謀而已。

  於是汪精衛急於想找由臺灣轉道至河內的影佐禎昭;但影佐已經不在河內——因為國內發生政變,影佐趕回東京去了。

  這一來,汪精衛不能不重新考慮出處了。不久之前,陳公博由昆明趕到河內,曾力勸汪精衛不要離開河內,不要跟日本人接觸;汪精衛預備承諾一半,暫住河內,現在看來,連這一半的承諾,都已無法維持。他必須立即作一個退步,便由曾仲鳴出面,分別向德、英、法三國提出入境簽證的申請。

  汪精衛如果願到歐洲,正是政府所希望的,外交部早已替他預備了護照;財政部亦替他預備了旅費,但以汪精衛被通緝在案,決無主動向一名通緝犯致送護照、旅費的道理。至少要汪精衛自己有些表示才能從國家最高利益上去考慮網開一面。因此,當外交部自德駐日大使館獲得汪精衛想到歐洲的情報以後,蔣委員長決定派中央執行委員谷正鼎帶著護照與旅費,到河內去看汪精衛,轉達蔣委員長的意思:對汪不忍棄之不顧,勸他到歐洲去逛一逛,仍舊回來為國家服務。

  去了十幾天,一無結果。汪精衛對中央開除他的黨籍這一點,怒不可遏,發了許多牢騷。他說:中央應該先討論他的和平主張。果真大家的意見,都認為應該抗戰到底,他當然也會尊重中央的決議。倘或仍舊獨行其是,才談得到違反紀律。現在的情形,猶如未經審判,遽爾判決,無論如何是不能令人心服的。

  同時他對他那一系的「同志」,深表不滿,說他們不瞭解他的苦心和主張;不追隨他一起奮鬥,穀正鼎對這一點自然有所辯解,他說汪精衛與日本談和的具體內容,只有極少數的人知;這極少數的人諱莫如深,大家又何從去瞭解他的苦心與主張?至於「追隨」也者,只有不答;因為即使是用「人各有志,不能相強」這種最緩和的說法,只會傷感情,此行的任務,根本就沒有希望達成。穀正鼎唯有苦口氣心,極力用珍惜他個人在党國的歷史與地位這些話去打動他,但汪精衛已懷有極深的成見,對穀正鼎的話,根本就聽不進去。

  談到游歐的話,汪精衛表示不容第三者干涉。既然中央已經開除他的黨籍,他便有充分的自由,愛到那裡就到那裡,不勞他人關心。

  當然,穀正鼎也跟曾仲鳴談過好幾次;曾仲鳴很坦率地說:「士為知己者死」。對於汪精衛,他唯有無條件服從。不過語其中隱約透露,這一次的與日本人合作,完全是陳璧君的堅持。而汪精衛之唯其命是從,是大家早就知道的;穀正鼎唯有歎口氣,黯然而歸。

  平時政府已有情報,汪精衛尚未死心,要等到日本方面澄清態度。但繼近衛組閣的平沼騏一郎,是有名的國粹主義者,一向傾向德國;他上臺的主要工作,便是解決日德意軍事同盟的問題。對於「日華事變」以及「近衛聲明」,並不太熱心;一切聽任軍部處理。

  軍部的陰謀,在汪精衛脫出重慶,發表豔電,便已初步成功。一看汪精衛自陷絕地,上了圈套,正想冷他一冷,以便易於控制;恰好有近衛內閣總辭這個政變,正好藉以為藉口,將汪精衛幹擱起來。這一擱,搞得汪精衛上不巴天,下不著地,進退失據,痛苦萬分。除了緊催影佐禎昭,要求日本政府採取明確積極的措施以外,別無他法。

  影佐聽命於軍部,當然不可能有甚麼個人的主張;只勸汪精衛稍安毋躁。這樣度日如年地過了個把月,汪精衛決定派高宗武到日本去作嚴重的交涉。

  所謂「嚴重的交涉」,就是要從日本人那裡得到一個確實的答覆,日、汪合作謀求和平,到底採取甚麼方式?

  事實上,日本方面,亦有同樣的疑問。因為汪精衛的話很漂亮,他跟影佐禎昭說:他不離開重慶,無法發表公然主張和平的「豔電」。至於「和平運動計畫,是準備以國民黨員為中心,組織一個和平團體,用言論來指摘重慶抗日理論的錯誤;宣揚和平是救中國、救東亞的唯一方法。逐步地擴大和平陣營。企圖使重慶轉變方向。」他這些論調,是否是由衷之言?不得而知。不過汪系的兩大將,顧孟余與陳公博,都在香港,陳公博以醇酒婦人寄託內心的苦悶;顧孟餘自始不聞不問,但據說暗中堅決反對汪精衛的言論,在香港、重慶還有這樣一個傳聞:豔電是林柏生與梅思平擅自發表的。顧孟余將林柏生找了去,嚴詞詰質;說到激動之處,出手打了他一個嘴巴。照此看來,汪精衛即會想有進一步的行動,亦必然有所顧忌。

  可是,陳璧君的行蹤卻很可疑,頻頻於河內香港之間,表面上彷佛是為了來向陳公博勸駕;骨子裡跟周佛海、梅思平接觸頻繁,而林、梅二人都是熱衷於實際行動的。

  介乎行動與非行動之間的高宗武,態度亦很微妙;最初他只是同意影佐禎昭的一個與板垣完全相反的看法,汪精衛的「和平運動」應該避免演變為「反蔣行動」;到後來慢慢有跡象發現,「高宗武路線」的中心不是汪精衛,想由汪過渡,最後促成由蔣委員長出面來主持和平。

  因為有如此紛起的意見在,日本軍部越發覺得等待是比較最聰明的辦法;所以高宗武在日本、在香港、在上海,與已正式組成「梅機關」,負責對華中特務活動的影佐禎昭,雖一直在交涉,卻始終並無確切的答覆。

  平時穀正鼎奉令第二次作河內之行,送去了汪精衛及隨行人員的護照;汪精衛表示決定赴歐洲。但陳璧君與周佛海、梅思平所作的活動,不知他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故意「放煙幕」,總之重慶方面所得的情報,日本內閣五相會議,已決定支援汪精衛組織「新中央」,將由興亞院自掠奪的「鹽餘」款中,按月發出巨額費用,作為活動費用。

  於是,汪精衛身蹈危機,只要走錯一步,便有粉身碎骨之厄——制裁汪精衛的專案小組人員,已經部署停當;如果穀正鼎在三月二十日離去以前,汪精衛有履行他的諾言的誠意表現,自然無事。但汪精衛沒有!於是三月二十一日深夜,河內高郎街的血案發生了。事後傳說:汪精衛的錢都以曾仲鳴的名義,存入法國銀行;被刺以後,他還簽好了提款的支票,方始送醫,以致失血過多而死。當然此事的真相已無可究詰。

  東京方面,在第二天就接到了河內總領事的詳細報告,當天就召開「五相會議」,決定派影佐禎昭將汪精衛轉移至「安全地點」。影佐又推薦了一個助手犬養健;他是犬養毅的兒子,也是高宗武的同學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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