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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六


  金雄白自然知道這個人;他是日本派遣軍總司令部的一名課長,官拜大佐;正是日本軍人在任何機構中都是權力最大的一個階級。他是個狂熱的軍國主義者,而以戰略家自命,好高騖遠,標新立異,神經質得很厲害;於是日本的淺薄者流稱之為「戰爭之神」,越發使得他目空一切,不知天高地厚。

  「那麼,」盛文頤又問:「你知道不知道佛海先生與辻大佐之間的情形。」

  「略有所知。」金雄白照實答說;他只知道辻、周之間裂痕甚深,卻不知裂痕因何而起。

  「我有最可靠的情報。」盛文頤放低了聲音說:「辻大佐已準備在佛海先生病中下毒手。至於怎樣下手,是明槍,是暗箭,我還無法探問清楚。不過消息是千真萬確,佛海先生不能不防。辻大佐心狠手辣,一動了手,決不留絲毫餘地。我知而不言,交情上講不過去;告訴了他,又怕他著急,增加他的病勢,反而有損無益,如今我告訴了雄白兄,應該怎麼辦,請你斟酌。」

  金雄白心想盛文頤手眼通天,若非情報確實,事態嚴重,他不會以衰邁之身親自來告密。想到這一點,在代表周佛海道了謝,送走盛文頤以後,立即動身,坐夜車趕到南京。

  那時周佛海在西流灣的住宅,遭了回祿之災;暫借鐵道部迎賓館作為住所。熟客無須通報,一上樓悄無聲,只有楊淑慧跟周佛海的密友,受託寄的岡田酉次大佐,坐在靠窗的一張方桌上,面有憂色地默然相對。

  時方清晨,金雄白又是倦眼惺忪的模樣,楊淑慧自不免驚訝,「一早趕了來,」她問:「是不是有甚麼要緊事?」

  「病怎麼樣?」金雄白往裏面臥室一指。

  「熱度未退,飲食不進;神志有時候不清楚,並沒有甚麼起色。」

  這一來,盛文頤的躊躇,移到金雄白身上了,說也不是;不說也不是。有時坐立不安的神色,越發使得楊淑慧憂疑不安。

  「甚麼事?」楊淑慧問:「不能告訴我嗎?」

  於是金雄白使個眼色,先起身進入另一個房間,等楊淑慧跟了過來,他才將盛文頤的警告,據實轉達。

  楊淑慧都快急得要哭了,「怎麼辦呢?」她說:「佛海跟日本人的交涉,我完全不知道,也不知道他跟辻政信結怨結到甚麼程度?這件事會不會發生?如果不會發生,告訴佛海,他一氣之下,心臟病發作,是件不得了的事,倘或會發生而不告訴他,預先想辦法,更是件不得了的事!」

  金雄白覺得她的話很有道理,照這樣看,目前第一件要做的事,是弄明白雙方為甚麼結怨?「可是,」他躊躇著說:

  「這又該跟誰去打聽呢?」

  「跟岡田去談一談,他一定知道,看他怎麼說?」

  岡田是通華語的,因此無須由楊淑慧作翻譯,金雄白將盛文頤的話直接說了給岡田聽,問他此事有無發生的可能?

  「以周部長與辻大佐之間最近的狀態,盛先生的話是有其可能性的。」岡田用中國話說:「如其辻大佐發動在前,再來想法子應付,一步落後,全盤都輸。現在,只有一個辦法,請金先生把這話當面告訴周部長,請他自己考慮對策。」

  於是,楊淑慧陪著金雄白進了病房;正好與一個白衣護士迎面相逢,她立刻雙手按膝,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。金雄白明白的,她是日本人。

  「秋子小姐,」楊淑慧用國語說:「請你打電話給山下先生,把周部長今天的情形,仔細告訴他。」

  這是調虎離山,同時也是向金雄白暗示,這個日本護士秋子也懂中國話,言語需要留神。

  「是這樣,盛老三昨天來看我——」金雄白坐在病榻前面的方凳上,用很婉轉的語氣,說明了來意。

  「盛老三有沒有跟你說,他要怎樣動手?」

  「沒有。他只說情報千真萬確,不過無法進一步探明,將如何動手。你又在病中,我希望你特別重視其事,多作防備!」

  「他敢!」周佛海突然衝動了,滿臉漲紅了,使勁拍著床沿說:「我倒要鬥鬥他!」說完,氣喘如牛。

  金雄白趕緊將床頭櫃上的一杯溫水遞了給他;等他喘息稍定,方又勸道:「請你千萬不要激動。我想日本人公然對你有所行動,似乎這明槍倒不必怕,你也有足夠的力量對付他。不過,問題表面化了,要消弭就很難,你應該想法子制先。在日本軍人方面,你有好些可談的朋友,能不能請他們來奔走調停一下。」

  周佛海點點頭;向楊淑慧說:「你把岡田請進來。」

  於是金雄白急忙說道:「趁岡田不在這裏我有句話請你記住,明槍易躲,暗箭難防;現在請日本醫生替你治病,又用日本看護,隨時下手,防不勝防。請你格外考慮這個問題。」

  這時岡田大佐已應邀入室,周佛海跟他用日語交談。金雄白盡了初步的責任,便即起身告辭;楊淑慧送他下樓,一路無言,直到大客廳門口才說了句:「佛海,真是騎虎難下了。」

  這「騎虎難下」四字,包含著兩方面的意思,汪政府的財政部長不能不幹;協助軍統在淪陷區發展地下工作,更不容他罷手。這一次辻政信預備對周佛海採取非常手段,亦就是為了這個原因。

  原來當汪精衛初到上海,招兵買馬時,軍統便通過「洪幫」一位「龍頭」的關係,介紹了兩個人給周佛海,一個替他當「官式」的翻譯;一個替他管電台。不久就打通了關係,這個電台可以直接與軍統聯絡;戴雨農打給周佛海的第一個電報是:周老太太有他照料,安然無恙,盡可放心。

  在敵偽的高階層中,周佛海有電台通重慶,是一個公開的秘密;軍部也願意保持這麼一條通路,作為時機成熟時,直接向國民政府謀和之用。除此以外,軍統及其他來自後方的情報機關,想在上海建立電台,亦會通過種種關係,要求周佛海支援或掩護;周佛海只要力所能及,無不幫忙。

  但這些電台卻是瞞著日本軍方的;由於日本憲兵隊具有精密的偵測電波設備,所以這些電台,經常需要遷移。有的甚至設在船上,發完電報,立即開船,另行停泊;等日本憲兵趕到,每每撲空。辻政信知道了這件事,大為不滿;逕自用派遣軍總司令部的名義,下達命令給憲兵司令,要求徹底偵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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