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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一


  「有甚麼難處嗎?」金雄白很快地作出突然想到的神情,「啊!我明白了。你不能不安家;而且有了甚麼偷渡的機會,花費一定也不輕,不過,這在我是小問題,我有一家銀行。」

  一面說,一面開皮包,將簇新的一扎「老頭票」擺在榮子面前,附帶加上一張「南京商業銀行董事長兼總經理」的名片。他故意不去看她的臉:但仍聽到她鼻中微微有「息率、息率」的聲音。

  「金先生!我——」

  「榮子!你不要再說了。」金雄白打斷了她的話,抬眼看著淚流滿面的榮子說:「你也不必覺得受之有愧。我老實跟你說,我不知道幫過多少朋友的忙;事實上由於我有一家銀行,也不容我不幫忙。不過銀行到底是銀行,跟當票一樣,空口說白話想借錢,免談!我是銀行的負責人,如果開個例子,可以隨便借錢給人,下面的副理、襄理、行員,個個大做人情,我這家銀行非倒閉不可。所以,想借錢給人,也還要想個辦法。上海人所謂『打過門』這句話,你懂不懂?」

  「懂!」

  「那麼,何謂『白相人』,你一定也懂。上海的白相人有句話:『光棍好做,過門難逃。』你知道不知道,我怎麼替借錢的朋友打過門?」

  「我怎麼會知道?」拭去眼淚的榮子,微笑著說:「金先生,你做的事,常常是人家所想像不到的。」

  這算是一頂高帽子;而恰為金雄白喜戴的帽子,所以談得越發起勁了:「我跟我的朋友說,銀行只做抵押貸款、棧單、股票、房契都可以抵押;現在請你拿一個信封,隨便裝一張紙在裏面,那怕是洗手間的衛生紙都行。封好以後封口要蓋章,信封上寫明甚麼字號的房契或者地契一份;我在上面標明:『某某先生抵押貸款多少擔保票』。你拿了這個信封到放款部辦手續領錢。那一天本利完清,我們把你的『擔保票』原封不動還給你。這樣不就對我手下的人,打了過門了嗎?」

  「妙不可言!」榮子笑著問道:「有沒有人來還這筆借款呢?」

  「問得好!」金雄白反問一句:「你倒猜猜看。」

  榮子想了一會答說:「我想大部分的人會來還。」

  「為甚麼?」

  「有借有還,再借不難。如果借了不還,第二次也就不好意思開口了;就算老著臉開口,你也可以拿前賬未清來拒絕。像你這樣的財神爺,沒有人願意只跟你打一次交道。」

  「你的分析完全正確。不過,有一點,可能是你想像不到的,這種借款,只有一個人沒有來還。因為這是太划算的一件事;通貨膨脹,買十兩金子的錢,現在只要一半就可以還清;還清再借,數目當然比他所還的錢多得多。我至少有兩個朋友,是用這種辦法起家的。」

  「嗯,嗯!」榮子問道:「既然如此,那沒有來還錢的傢伙,豈非傻瓜?」

  「對了!他是傻瓜,傻到沒有辦法來撿這個便宜!」

  「那是怎麼回事?」

  「他拿了我的錢去抽鴉片,煙癮越來越大,開銷也越來越大,抽鴉片是一種很奢侈的享受;你知道的,要舒服的地方,精致的煙具,當然也要好煙土。最主要的是,要在生活上有多方面的趣味;聲色犬馬,都是很花錢的玩。」

  說到這裏,金雄白停下來喝一口水,榮子恰好抓住這個空隙;趕緊問說:「抽鴉片的人我見得很多。可是,金先生,我不明白你剛才說的話,為甚麼還要有生活上多方面的趣味?」

  「道理很簡單,分散他對鴉片的興趣,減少他跟煙盤作伴的時間,煙癮才能有節制。如果有聲色狗馬之好,而心餘力絀;一天到晚,一燈相對,那樣子下去,你想,會怎麼樣?」

  「金先生,你的說法我還是第一次聽到,不過道理是通的。一天到晚盤踞在煙榻上,只會多抽,不會少抽,煙癮自然越來越大,開銷也就越來越大,那就非傾家蕩產不可,到得那時候,一個人亦就非墮落不可了。」

  「一點不錯,抽鴉片的人墮落,從嗜好降等開始,先是抽『大土』,然後抽『雲土』,『川土』,抽印度的『紅土』。到得連紅土都抽不起了,便抽『白面』也就是嗎啡;再下來是抽『紅丸』。落到那個地步,已去討飯不遠。我那個朋友就是由這個惡性連鎖反應,一直到寒流來襲的冬夜,凍死在馬路上為止。」金雄白不勝感慨地說,「自作孽,不可活!」

  「雖然是自作孽,可是——」榮子突然頓住,搖搖頭不想說下去。

  「怎麼?」金雄白不解地問:「你另外有看法?」

  「我是說,有人幫這些人自作孽。如果不是日本浪人販白面、販紅丸,要想作孽,也不容易。」

  金雄白剛要答話,電話鈴響,是劉子川的聲音;他已經到了旅館,怕金雄白尚未起來,特地從櫃台上打個電話上來,探問動靜。

  「早期來了,正在吃早餐。」金雄白說:「你請上來吧!」

  榮子是在他接電話時,便已瞭然,起身進入套房,很快地換好衣服,等她出來時,劉子川與敖占春也剛剛進屋。

  「怎麼樣?」劉子川笑著問說:「昨天晚上很痛快嗎?」

  榮子微有窘色地知而不答;金雄白笑容滿面地說:「今天我要好好請一請老兄:聊表謝忱。」

  「怎麼?薦賢有功?」敖占春問說。

  「正是。」金雄白看了榮子一眼,又說:「我另外還有事跟老兄商量。」

  劉子川與敖占春相視目語,取得了默契,隨即問說:「你打算不打算請黃先生作陪。」

  見此光景,金雄白便知弦外有音;細辨了一下,瞭解了他的本意,不是願黃敬齋參加。於是考慮了一下說:「他可能另有約會;回頭我來跟他說。」

  不過「我來跟他說」自是暗示,可以撇開黃敬齋,作單獨的聚會。劉子川深深點頭,顯得很滿意的神氣。

  「金先生,」榮子站起來說:「我要先走一步,下午我再來。」

  「好的。如果我不在,我會告訴櫃上,我在那裏。請你先用電話聯絡。」

  榮子馴順地答應著,又向劉子川與敖占春道了別,翩然而去。金雄白的視線,直到她的影子消失才移向劉子川;只見他跟敖占春正在相顧而笑。

  「昨夜可說奇遇。」金雄白不等他們開玩笑;說在前面,「回頭我想跟兩位商量的,也正就是她的事。」

  「喔,」劉子川問「榮子怎麼樣?」

  「說來話長,回頭再細談。」金雄白拿起話筒說:「我看敬齋起來沒有?」

  「他出去了。」劉子川說:「一大早一個人去逛街,交代過櫃上,大概也快回來了。」

  「喔!」金雄白放下話筒,心裏在考慮,要不要將黃敬齋的遭遇告訴劉子川?

  「雄白兄,」敖占春說:「今天上午我跟長春聯絡,初步決定下星期一動身回去,今天是星期三,一共還有四天的時間,可以供你支配,你還想到甚麼地方看看?」

  「我沒有意見;只有一個原則,最好一直跟兩位在一起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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