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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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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記得中日事變的時候,你是陸相,你告訴我,事變一個月後可以結束。現在,」日皇很嚴厲地問道:「已經牽延了四年了,還不知道甚麼時候可以結束?」 杉山元大為惶恐,勉強答辯:「中國因為利用了大後方,所以日本不能依照預定計劃作戰。」 聽得這話,日皇愈感不悅,聲色俱厲地說:「如說中國內地廣大,太平洋豈非更大?你憑甚麼說三個月可以結束戰事?」 杉山元張口結舌,無以為答;於是永野修身不能不挺身代為解說。他將日美關係,比作需要動大手術的病人,倘或任其自然,必將逐漸萎弱;施以手術固極危險,但有痊癒之望。目前即是處於此一猶豫的階段;統帥部當然願意日美交涉成功,但如失敗,就非訴諸戰爭不可。 最後是海陸兩總長都作了承諾,日美關係的重點,仍舊應該置於外交上。當然,這無非搪塞而已。 第二天在宮內舉行「御前會議」。日皇名義上是此一會議的主持人;事實上是百分之百的傀儡,因為他在御前會議中,是只聽不說的。 聽是聽取報告及質詢。御前會議的組成分子,分成三方面,一是政府,亦即內閣中的成員;二是大本營,亦即統帥部,以陸軍參謀總長及海軍軍令總長,率領重要幕僚參加;三是樞密院議長,算是民意代表。 這天先由近衛說明議題「帝國國策實施綱要」的由來;然後是主持制訂此綱要的永野修身及杉山元就戰略觀點,分析對美作戰準備如何必要,以及在何種情況下,開始對美作戰。接下來是企畫院總裁鈴木貞一報告經濟態勢,特別提到「最重要的液體燃料」,貯存量至下年六、七月間,即將告罄;一再強調,倘或發動戰爭,務須將因戰爭而影響生產的期間縮短;並使「武力戰的成果,能夠立即應用於生產方面。」換句話說,佔領了甚麼地方,首要之著,就是搜括物資。 報告終了,開始質詢,由樞密院議長髮言,與日皇的疑問一樣,國策綱要的重點,置戰爭於交涉之前,希望政府及統帥部說明理由。 政府由海相及川古志郎答覆,敷衍數語以後,全場默然;統帥部兩總長,竟置若罔聞。一時空氣緊張而僵硬,令人有窒息之感。 「剛才,」在御前會議中從不發言的日皇,突然開口,「原樞相的質問,確為事實;統帥部對此不予答覆,誠屬遺憾。」說完,從軍服口袋中取出一張紙,雙手捧著,拉開唱詩的嗓子朗吟:「四海之內皆同胞,為何平地起風波!」這是明治天皇的遺作;日皇吟畢,復又解釋吟詩的本意:「拜誦御作,是要將明治大帝愛好和平的精神,特加強調。」 於是永野修身起立答奏:「統帥部對陛下的責備,不勝惶恐。其實先前及川海相的答覆,臣以為已代表政府及統帥部雙方。統帥部的主張,亦是以外交為主,非不得已不開戰。這個宗旨,決不變更。」 有他這番話,僵局算是解消;而充滿了狂妄野心與火藥味道的「帝國國策實施綱要」,亦就算通過了。 但海軍與陸軍對奉行「國策」的態度不同。海軍一直是持觀望的態度,準備管準備,打不打仗是另一回事;陸軍卻是為了作戰才開始準備的。這就是說,一經開始準備,就非打不可了。 由於海陸軍對南進政策,有此基本態度上的不同,所以隨著時日的消逝,雙方的歧異越來越明顯。近衛本意亦是先敷衍了軍部,以期在外交上獲有進展,便可不必訴諸戰爭。不料事與願違,由美國國務卿赫爾所提「四原則」而產生的中國大陸撤兵問題,日軍佔領越南北問題,以及日德意三國同盟問題,都形成了美日談判的嚴重障礙。而轉眼之間,日曆撕到九月下旬;以十月上旬為談判最後期限的日子,迫在眉睫了。 於是陸海軍統帥部舉行了一次聯席會議,決定提出要求:是和是戰,至遲應該在十月十五日以前決定。這個要求由陸相東條英機,當面向近衛提出。 「請問,這是不是攤牌?」近衛問說。 「是的。」東條悍然相答:「御前會議決定的十月上旬,這個期限不應當變更。」 近衛開始感到事態到了圖窮而匕首見的嚴重關頭,對於陸軍方面,已無磋商的餘地,唯有寄望於海軍。事實上日本對美外交,是由海軍在辦,首先起用野村吉三郎為駐美大使,是因為野村在當駐美海軍武官時,正好羅斯福為海軍部次長,私交甚篤,凡事易於磋商。 其次,近衛由第二次內閣改組為第三次內閣,僅僅外相易人,由松岡洋右變為海軍大將豐田貞次郎。豐田曾任海軍省次官,在第二次近衛內閣中擔任商工大臣,為了謀求海外物資供應問題的解決,一向主張對美國應避免衝突,所以近衛第三次內閣的對美妥協氣氛是相當濃厚的。近衛衷心期待著在東條提出「哀的美敦書」式的最後談判期限以前,日美關係能出現柳暗花明的境界。 但是,美國已成為同盟國的領袖;不知那位深諳宣傳的專家,提出了一個極響亮的口號,叫做「ABCD陣線」,A是美國America;B是不列顛Britain,C是中國China;D是東印度群島的宗主國荷蘭Dutch。這條陣線形成了對日本有力的包圍;美國即令想與日本講和,但損害到同盟國,特別是堅苦抗戰、犧牲浩大的中華民國的利益,亦是無法與日本達成任何協議的。 這樣拖到十月十二,是近衛的生日;首相官邸,駕客如雲,他卻「避壽」到位於「荻窪」的私邸、秘密召開了一次「五相會議。」 所謂「五相」是內閣中最重要的五個人,首相之外,是外相、藏相、海相、陸相。但日本此時物資缺乏,而ABCD陣線,已展開對日經濟絕交;歐洲烽火處處,久無輸出,有錢亦無用,所以主管財政的藏相,地位已為策劃經濟的企畫院總裁所取代。 在五相會議中,近衛與豐田外相,及川海相是站在一邊的,仍舊主張繼續對美交涉。但海相站在軍部一體的立場上,不便明白表示不願作戰,只說「應當由總理大臣加以判斷。如果決定以外交進行,就應當停止戰爭準備,朝著外交一條路去走,不能在半途變更方針。」 「問題不這麼簡單!」東條立即提出反對,否定首相有決定和戰的大權;他說:「在日本,關於統帥權的行使,是屬於政務以外的。就是首相有決心,如果不能與統帥部意見一致,也沒有用;必須政府與統帥部雙方同意,才能奏請天皇裁決。現在,首相即令有決心,陸軍大臣亦不能盲從。」 由此展開激辯,東條始終執著於外交上須確信能照陸軍的意見達成目標,方可繼續進行。但陸軍堅決反對自中國撤兵,這樣就註定了對美交涉,必無結果。 由下午二點議到六點,終於不歡而散;近衛度過了平生最黯淡的一個生日。 第二天,他進宮參謁日皇,詳奏內閣的危機。第三天星期二,照例在上午九時舉行閣議;在開會以前他邀請東條到官邸,還想說服他放棄非戰不可的想法。 由於此時主張乾坤一擲,以日本國運作賭注者,大有人在;他們的說法是:當年中日、日俄兩大戰役,亦不能說有百分之百的勝算,但終於大獲全勝。因此,近衛特別就日俄戰爭開始之前的情勢,作了一番回顧。 他說,伊藤博文與山縣有朋在日俄開戰時,必有充分的成算;如果沒有成算,而貿然對俄作戰,無疑地是件荒唐的事。明治天皇當時亦非輕易下此決心,在首相桂太郎奏請裁斷時,伊藤博文曾希望明治天皇能作一夜的考慮;下一天清晨,明治召見伊藤,問以對俄戰爭,有何成算?伊藤的答奏是,至少可以使俄軍不得入朝鮮一步,以鴨綠江為界,足以支持一年的作戰;在此一年中,維持對峙的情勢不變,可望第三國來調停。所謂第三國由日、英同盟,法、德站在俄國那一面來說,都欠缺調人的資格;所可信賴者為美國,屆時可循此著手。戰爭的結果,當於日本有利。明治天皇因此方在御前會議,作了裁決。 「現在的情形與當年又不同。」近衛接著又說:「第一,對俄作戰,並非孤注一擲,即使戰敗,猶不致危及根本;其次,如果對ABCD陣線展開全面作戰,試問夠資格擔任調人的第三國在那裏?」 東條毫不為所動,諷刺近衛是悲觀論者,對日本的弱點看得太清楚,以致於看不出美國的弱點。而且,他還在閣議中大放厥詞,他的所有的同僚都只能報以沉默。於是到了晚上,企畫院總裁鈴木貞一,受東條之託,向近衛提出內閣總辭的要求,並且希望近衛推薦皇族東久邇宮組閣。 近衛接納了東條的要求。日皇對於東久邇宮組閣,並未表示絕不可行;東久邇宮本人亦沒有拒絕,只表示茲事體大,需要兩三天的考慮。結果是隱然操縱日皇,喜歡弄權的內大臣木戶允孝一手安排,組閣的大命,終於落在東條英機身上。 ***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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