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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八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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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們三位都在這裡。」他指著水晶吊燈說:「燈光菩薩做見證,我李士群如果出賣弟兄,日後一定不得好死!」 賭到這樣血淋淋的咒,佘愛珍不能不相信了;當夜將吳四寶帶到七十六號交了給李士群。吳四寶腦筋簡單,以為只到日本憲兵隊「過一過堂」,就可以回家,所以顯得很高興,不斷向李士群致謝,而且反過來安慰佘愛珍,叫她不必擔心。 這時已經午夜一點鐘了,佘愛珍回家,思前想後,還未上床,天已經亮了,索性不睡。不久胡蘭成來了,佘愛珍關照開早飯,稀飯小菜、蒸餃包子、燒餅油餅,還有粢飯團,無一不備,佘愛珍還是客客氣平地做主人;打扮亦如平時,梳一個橫愛司頭,頭髮一絲不亂,不過一夜未睡,臉黃黃地,眼下兩道黑紋,不免顯得憔悴。 「你把心放寬來!」啃著一團粢飯的胡蘭成說:「李士群跟四寶結拜的交情是假;想巴結汪先生是真。他能見到汪先生是我引進,諒他此刻還不敢在我面前調皮。」 「全仗胡次長,等四寶回來了,叫他給胡次長磕頭。」 「我還沒有到受四寶大禮的福分。這些不必去說它了;我們早點動身吧!」 「既然胡次長有把握,我們也不必早去;從容一點,派頭也大些。」 「也好!他們九點鐘動身,我們八點三刻到好了。」 准八點三刻到達七十六號,只見吳四寶坐在李士群辦公室跟唐生明在談笑;不久,衛士來報,說是汽車好了。 「四寶嫂,」李士群起身說道:「我們陪四寶去一去就回來。」接著轉臉招呼唐生明:「老四,走!」 原來說好胡蘭成同行的,李士群竟似忘記了。胡蘭成本不願到日本憲兵隊去看「皇軍」的臉嘴;而且去不去都不生關係,也就樂得安坐不動了。 「胡次長,」佘愛珍等汽車出大門,坐在他身邊低聲說道:「不說你也一淘去的?李士群怎麼不招呼你呢?」 「無所謂的事。」胡蘭成說:「馬上就回來的。」 果然,很快地回來了,不過只有李士群與唐生明。 「四寶呢?」佘愛珍問。 「日本人說,要扣留調查幾天,再讓我去保。」李士群毫不在乎地,「留幾天就留幾天,我跟他們爭點甚麼?」 語氣是將此比看成不足與爭的小事,暗示保釋不成問題,佘愛珍也只好將信將疑地不作答聲。 「要扣留調查幾天?」胡蘭成問。 「不會久的。」 「好!」胡蘭成站起身來對佘愛珍說:「你要把四寶的鋪蓋、日常用品送進去。」 這句話提醒了佘愛珍,隨即與胡蘭成辭去,到家一面準備鋪蓋、日用品,又買了一大批罐頭,一面跟胡蘭成商量,想親自到日本憲兵隊去一趟,跟吳四寶見一面。 「也好!」胡蘭成率直說道:「別地方我陪你去;日本憲兵隊我就不能奉陪了。」 「你是次長,你的身份比他們高得多;你不想陪我去,我也不能委屈你。胡次長,請你在我這裡等消息。」 「好的!我等你。」 等到佘愛珍回來,說是行李收轉,人未見到;隨帶的翻譯問日本憲兵,對吳四寶何時可以調查完畢,結果挨了兩句日本話混合「洋涇濱」上海話的罵:「拔加耶魯!嘩啦、嘩啦啥事體!」 「胡次長,我看情形不妙。請你要想辦法。」 「現在還沒有到要想辦法的時候;照李士群的話,根本就不必想甚麼辦法。嫂嫂,你把心放寬來,等它三天,我去看李士群。」 過了三天到七十六號,撲了個空,李士群到南京去了。又過了幾天,得到間接傳來的消息,扣留的雖是吳四寶,要調查的不是他;是他的「學生子」張國震。 這幾天吳家川流不息的客,都是來慰問的;私下談起來,都怪張國震不好,「替先生」惹的禍。張國震自己也知道連累師門,一直抬不起頭來;這時候便狠一狠心,跟佘愛珍說:「師娘,我到日本憲兵隊去自首。好漢一人做事一人當;不與先生相干。」 佘愛珍一時無可回答;想了想說:「國震,你再仔細想一想。」 「不必多想!師娘,」張國震說了兩句狠話:「三刀六洞,我『行』過明白。」 張國震總算「有種」,果然自投日本憲兵隊。佘愛珍心想,既然張國震一肩挑了過去,吳四寶的罪名輕得多;看來可望保釋。哪知道第二天一打聽,張國震已經「做掉」了! 原來張國震一投到,日本憲兵便打電話給李士群,叫他來領了人去,自行處置;李士群的行動很迅速,將張國震一領回來,問都不問,便即綁赴中山路刑場,由高級幹部楊傑「監斬」處決。 等胡蘭成受託去詢問究竟,李士群答說:「這是日本人關照的。張國震惡名昭彰;這應該是件大快人心的事吧?」 一句話將胡蘭成堵得啞口無言。到第二天再跟他去談吳四寶的事,哪知道人又到南京去了。 除了南京、上海以外,由於李士群還兼江蘇省主席,家住蘇州;所以如成語所說的「狡兔三窟」,胡蘭成很難找得到他;偶爾找到了,道三不著兩,一切都向日本憲兵隊一推。如是兩個多月,傳出來一個消息:吳四寶在日本憲兵隊「吃足生活」——據說,會柔道、摔跤的憲兵,看中了吳四寶二百多磅重的「身胚」,是練功夫的好物件,常常在他站著應訊時,突然有個憲兵上前拉其它一隻手,身子一翻,拿他的手一扭,將吳四寶從肩上翻過去,砰然大響,直挺挺地仰面朝天,在水泥地上摔得半死,好半天說不出話。 佘愛珍到底夫婦情深,哭著要胡蘭成想辦法;胡蘭成也覺得對不起佘愛珍,同時惱恨李士群太不夠交情,終於下定決心,不論用何手段,這一次非逼李士群將吳四寶保出來不可。 那天恰好汪精衛到蘇州視察,「駐蹕」李士群的「鶴園」;李士群將樓上全部讓出來供汪精衛及隨員住。胡蘭成上樓跟陳春圃、林柏生打了個照面;到樓下跟李士群交涉。無奈李士群要「辦皇差」,說不到兩三句話,便另有即時要解決的事要辦,離座他去。直到晚上八點多鐘,汪精衛吃完晚飯要休息了;李士群陪胡蘭成吃飯,才能詳談。 「你一定要回上海去想辦法!」胡蘭成說:「男子漢、大丈夫,說話算話。」 「別的地方,我說話算話,遇到日本人有甚麼辦法?日本人的事,連汪先生都不敢保險。」 「那末你當初怎麼說的呢?」 「我當初說甚麼?」 「你說日本人怕你反,一定會答應你保四寶。」 「嘿!」李士群的笑聲讓胡蘭成很不舒服,「蘭成兄,造反也要有名堂。造反若是為了名位、財勢,那怕造反不成捉了去殺頭,也還值得。為吳四寶造反算啥名堂?」 胡蘭成勃然大怒,但還是忍住了氣,「你不要忘記,」他說:「你賭過咒的。」 「算了,算了!」李士群說酒話了,「吳四寶的造孽錢無其數,你胡蘭成死了困楠木棺材好了。」 這一下胡蘭成忍不住了,沉下臉來說:「你是借酒三分醉,還是酒醉出真言?別人也許可以說吳四寶不好,你不應當說!而且你為甚麼不早講,到現在才說?你既對不僕人,我亦不想做你的朋友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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