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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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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劉德銘閉目養神,但沒有多少時候,突然一骨碌起身,直奔洗手間;這一次在裏面逗留的時間不長,出來說道: 「差不多了!肚子裏快要拉光了。不過,餓得很。」 「算了,算了!副師長,你就熬一熬吧。」 「也只好熬一熬。」劉德銘問道:「雪瑤,你去過南京沒有?」 「沒有。」 「到了南京,我帶你去逛夫子廟;那裏各式各樣的小吃,比上海城隍廟多得多。」 楊雪瑤對小吃不感興趣:「副師長,」他問:「夫子廟的女校書是怎麼回事?」 「怎麼?」劉德銘笑道:「你想去玩玩?」 「我是打聽打聽。」 「你也不必打聽;到了南京跟著我走好了!包你落胃。」 接下來,劉德銘便談夫子廟「群芳會唱」捧女校書的規矩,如何點戲、如何「叫條子」、如何登堂入室。這一談,不知不覺到了蘇州。 車在蘇州車站有十幾分鐘的停留;因為要等西來的列車 「交車。」劉德銘穿上絲棉袍,口中說道:「我下去走走。」 楊雪瑤跟著他下車,在月台上散步;來回走了一趟,劉德銘突然問道:「有草紙沒有?」 「怎麼又要拉了?」 「肚子又痛了。」他手捂著腹部說:「快!」 楊雪瑤跑步上車,等取了草紙來,劉德銘已有迫不及待的模樣,接過草紙便走;楊雪瑤不自覺地也跟了過去。 突然之間,劉德銘像是忽然想起了甚麼,很快地站住腳,回身一看,面有慍色地向列車呶一呶嘴;意思是:包房中沒有人,失竊了怎麼辦? 楊雪瑤也省悟了,隨即回身上車。劉德銘進了廁所,撒了泡尿,繫好褲腰帶,籠著手跟打掃的工人閒談。 「你們這裏的站長,叫甚麼名字。」 「不曉得;只曉得他姓趙。」 「怎麼?」劉德銘詫異,「站長是中國人?」 「是啊。」 「中國人做站長倒不多;這趙站長一定很能幹?」 「他做站長,不是因為他能幹;是他妹子裙帶上來的。妹子軋個姘頭是東洋人;蠻有勢力的。」 接著,那工人便說趙站長妹妹的艷史;劉德銘一隻耳朵聽他的,另一隻耳朵在聽鐵路上的動靜。不久西面來的列車進站;在嘈雜的人聲中,一聲汽笛,接著便聽出上海來的列車開動了。 「再會,再會!」劉德銘向那名工人打過招呼。溜出廁所;第一件事是仔細觀察,有沒有楊雪瑤的影子。 沒有!劉德銘料中了。財帛動人心。一皮包鈔票,兩箱子現大洋,還有一箱子新做的棉夾衣服,外加一件皮大氅,楊雪瑤豈有不動心之理?劉德銘料定他到了南京,就會帶了東西,遠走高飛;連潘三省都不會再理睬了。 及至旅客出站的出站,上車的上車;月台上已相當清靜時,劉德銘方始從從容容地上了由南京去上海的火車,躲在廁所對面的洗手間。 車到崑山,列車長來查票;劉德銘是早有準備的,「對不起!我的車票掉了。」他將一卷鈔票塞了過去,「我是蘇州趙站長的朋友;麻煩你補張票。」 既有交情,又有賄賂,還有禮貌;自然順順利利地補到一張票。 話雖如此,他仍舊不能不小心;未到上海北站,在真茹就下了火車。站前有好幾輛「野雞小包車」;劉德銘坐上一輛,直放上海,到了大西路「花旗總會」。 *** 被誤稱為「花旗總會」的「鄉下總會」,是上海外僑所組織的一個俱樂部;外籍的金融鉅子、洋行大班、名醫、名律師以及各國領事館的外交官,工部局的要員,大都是這個俱樂部的會員,但以美國人為最多,因而被人稱作「花旗總會」。 由於英、美兩國,與日本已成敵對之勢,這個俱樂部就不能不起戒心;深怕日本人或者七十六號滲透進來,所以對於僱用華籍的員工,採取了非常嚴格的甄別制度。即令如此,有一次還是被臨時僱用,來打掃花園的短工,偷走了一本會員名冊。 因此,俱樂部的管理委員會決定此後不再僱用臨時工人。但「鄉下總會」的範圍甚大,一個星期打掃一次,沒有人幫忙怎麼行? 「我有辦法。」美國總統輪船公司,上海分公司的經理說:「每次船到,華籍水手很多;讓他們來加班就是了。」 總統號的輪船,班次很多;這趟到的是胡佛總統號;船上派來三十名水手,一律著制服,有人率領,整隊到了鄉下總會。正在鋤草擦玻璃窗時,劉德銘的汽車到了。 車錢是在車上就付了的;等打開車門,劉德銘直衝進門,長長地透了口氣,一直懸著的一顆心到這時才放得下來。 「請問,」司閽攔住他問:「貴姓?」 「我姓劉。」 「劉先生,請你拿卡給我看一看。」 「我不是會員。」劉德銘說:「美國總領事館的艾麗絲小姐,約我在這裏見面。」 「喔,原來就是你這位劉先生。請跟我來。」 司閽將他帶到辦公室,有個長得很英俊的青年來接待;一語不發,先通了電話,跟艾麗絲聯絡過了,方來跟劉德銘交談。 「我叫李大衛。」他說:「艾麗絲小姐,要一個鐘頭才能來;她一來,劉先生就可以走了。」 「走?」劉德銘大驚,「要我走到那裏去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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