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風塵三俠 | 上頁 下頁
三一


  就這一句話,把丁全說得大為佩服,「不錯。」他笑道,「你倒是真的有兩下子!不比那賣野藥的信口開河。」

  孫道士心裏又得意、又好笑,表面上卻是一本正經地:「丁爺,你放心!你的眼沒有毛病,當初那個傷沒有找好手治,老不收口,血不歸脈,以至於牽連到眼睛。」

  祗偶而讀了幾天醫書,「三腳貓」本事的孫道士,這樣胡言亂語著。而丁全卻聽得不住點頭,並且改口尊稱:「道爺,」他說,「你動手替我治傷吧!」

  「好!你閉一閉眼,看看牽動傷口沒有?」

  丁全照他的話做。單閉一支左眼很費勁,索性把雙目都合上了。

  孫道士那顧得去看他的傷口?環目巡視,把整個屋子很快地搜索了一遍,目光落在丁全身上,終於有了發現——他懷中揣著個長方扁薄的布包,不用說,那裏面不是公文,就是書信。

  念頭一轉,想好了下手的辦法。他叫丁全睜開眼來,替他傷口上敷了些止痛的藥,問道:「怎麼樣?」

  「涼涼地,很舒服。」

  「那就對了。我再替你點眼藥——我這眼藥點了上去,得要好好休息,還得避光。回頭我煎好了藥,再替你薰一薰,洗一洗。包管你一覺醒來,耳目清涼,痛楚全消。來,丁爺,你現在先脫了衣服睡好!」

  於是丁全先把揣在懷裏的那長方扁薄的布包取了出來,放在枕頭旁邊,然後脫了衣服,蓋上被子。

  孫道士給他點了眼藥,用手指把他的眼皮捺上,取塊黑布蓋住,替他把被掖一掖緊,說道:「丁爺,你好好休息!我找店家去借風爐、銚子,替你煎藥洗眼。」

  「勞駕,勞駕!」丁全用感激的聲音答道,「回頭我再給你道謝。」

  「好說,好說。」

  孫道士一溜煙似的出了西跨院,找到店家,把他拉在一旁,先取塊三兩重的銀子,塞到他手裏。

  「這,這,」店家驚喜交集地,「道爺,你這是怎麼回事?」

  「我告訴你,我發了筆小財。」孫道士滿面堆笑,悄悄答道,「我學過幾天醫道,治眼最有把握。那位太原來的丁爺,不是壞了一支眼睛嗎?其實沒有什麼,用了我的藥,兩三天就沒事了。說好十兩銀子包醫——丁爺是你們這裏的客人,我不能一個人獨吞;得有一份意思,我交了給你。」說到這裏,聲音放得更低了,「你懂了吧?別讓掌櫃的知道,也別叫他闖進來!不然又得分他一份。」

  店家怎麼能不懂?不住點頭答道:「我知道,我知道。我絆住掌櫃的,不叫他進來撞見了。」

  「對。」孫道士又問,「可有風爐、銚子?借給我煎藥。」

  「有,有!你先請進去,生好了爐子,我給你送去。」

  於是,孫道士仍舊回到西跨院。丁全安安穩穩地睡著,那長方扁薄的布包,仍舊放在枕頭旁邊。

  不一會,店家捧著個紅泥小火爐,爐上坐一把紫銅銚子;興匆匆地走了進來,高聲叫道:「道爺,煎藥的爐子和銚子來了!」

  「費心,費心。請你放在廊下。」

  「道爺,還有什麼吩咐?」店家放下爐子,又問。

  「請你把銚子裏加上水!」

  「已經加好了。」

  「好!出去的時候,請你把跨院的門,順手帶上;丁爺得要清清靜靜睡一覺,好好兒養一養,他的傷勢才好得快。」

  「喳!」店家恭順地答應著,虛掩了跨院的門,到前面去絆住掌櫃,不叫他往後面來。

  孫道士打開藥箱,揀了幾味清涼明目的藥,投入銚子;蹲在地上,用把破蒲扇,「吧噠、吧噠」扇爐子,一面偷覷著丁全,祗見他睡在床上,動也不動,不知道睡熟了沒有?

  不一會水開了,一陣陣大冒白汽;孫道士看看是時候了,走到床前,輕輕叫道:「丁爺、丁爺!」

  「嗯!」丁全問道,「道爺,可是要薰眼睛了?」

  「還早呢,水剛開,起碼要半個時辰,藥煎透了,才夠勁道。我怕你心急,先告訴你一聲。」

  「不急,不急!」丁全趕緊答道,「祗是太麻煩道爺你了。」

  「一點都不麻煩,你盡管睡吧!藥好了,我叫你。」

  說著,他又替他掖了一掖被,順手帶走了那個扁薄長方的布包。

  回到廊下,打開一看,果然是一封書信,封面上寫著:「回呈貴上。知名。」翻到背面,桑皮紙的封口,滿漿實貼,封得極其嚴固。

  孫道士成竹在胸,避開室內的視線,拿那封信在熱汽上薰著;薰了好一會,封皮開始出現游離的現象,孫道士取一把薄刃的小刀,極小心地揭開了封皮,抽出信箋。

  一看,孫道士大為失望,那上面祗有八個大字:

  拜謝厚貺,悉如尊命。

  收信的是誰?不知道!發信的是誰?也不知道——箋尾判著一個花押,根本看不清楚是個什麼字?

  然而,這時候孫道士沒有工夫去細想;那八個字很容易記住,他祗用心看了看花押,閉著眼想一想,有了確確實實能夠照樣畫出來的把握。

  於是,他重新把那封信封好,照原樣包了起來,拿在身後,走入屋中。

  「丁爺!」他輕輕喊了一聲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