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風塵三俠 | 上頁 下頁 |
| 一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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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完,她一指那塊對牌,倏然轉身,抄起放在一旁的斗篷和紫竹杖,踩著輕捷的步伐,飄到門邊,拉開一條縫,向外窺探,準備離去。 凝望著那嬝娜的身影,李靖心潮起伏,茫然不知所措;就在她要踏出房門的剎那,他突然醒悟,楊素要來抓他,盡可派兵包圍——留守西京的丞相,調動傾國的人馬,都不是難事;逮捕一名書生,何必要小題大做,遣他寵愛的家伎,行此叫天下人恥笑的美人計? 「出塵!姊姊!」他一躥上前,拉住了她的斗篷。 「拉著我幹甚麼?」她回頭問。 「我,我求妳別走!」 她斜睨著他,似怨似嗔地,好久,作色答道:「不走不行!」 「不,不,出塵,不,姊姊!」李靖語無倫次地,「我錯了,妳原諒我,千萬別走!」 她臉上的嗔怨,慢慢地消失了,眼中發射出一種異樣的光輝,終於忍不住噗哧一笑:「傻瓜!」她伸纖纖食指,在他額上點了一下,「咱們不走,是等著楊素派兵來把咱們抓走?」 李靖一愣,隨即聽懂了她的意思,眉開眼笑地說:「對、對!我又說錯了,咱們一起走!」 於是,張出塵放下紫竹杖,幫著他七手八腳地收拾好了行李。李靖取一塊碎銀子留在桌上,作為店錢;吹滅了燈,右手提劍,左手拉著張出塵,出了房門,摸索著來到馬槽。 兩人分別上好了鞍子,解開韁繩,正要牽馬出槽,忽然身後一聲驢鳴;在那夜靜更深之際,叫聲特別顯得高亢,把他們倆都嚇一跳,不約而同地回身去望。 槽頭上果然有匹未繫的健衛,黑緞子樣的一身毛片,映著微茫的星月,閃閃生光。 幸好祗此一鳴,而且並未驚起旅舍中人;張出塵笑著低聲喝了句:「討厭的畜生!」然後轉臉對李靖說:「咱們把馬換一換,你騎這一匹!」 李靖不明她的用意,但也不問;先服侍她上馬,再騎著她的那匹馬跟著她走;曲曲折折,避開邏者,來到西城。 雄偉的城樓雉堞,在深蒼的夜空中勾勒出厚重的陰影,城上隱隱有執戈的兵卒在巡邏,更鼓「鼕——鼕,鼕——,」沉重幽遠的聲響,顯得十分莊嚴。 三更了!李靖在心裏說;情不自禁地回頭望了一下。 前面張出塵已勒住了馬,等李靖到她身邊停下來時,她低聲問:「對牌沒有掉了吧?」 李靖一面探手去摸對牌,一面答道:「何等重要的東西,怎麼會掉?」 「好!你去叫關,說到漢中公幹。」 李靖點一點頭,一轡頭奔到關前,也不下馬,舉起馬鞭,在城門上「吧噠、吧噠」抽得好響;他故意這樣肆無忌憚地,做出相府差遣的權威。 好久,城關開了一扇小門,一個關吏持著火炬,照到李靖的臉上,問道:「是你叫關?」 「對了。奉丞相之命,到漢中公幹。」他又補了句,「一共兩個人。」 「可有對牌?」 「當然有。」他把對牌一揚。 「多少號。」 「西字五號。」 於是關吏把火炬插在牆上,轉身入內;等他回出來時,手裏拿著一塊同樣的對牌,兩牌相對,字跡相符;但他卻還不放行,持著火炬走到李靖身後,在馬屁股上摸索著。 「你幹甚麼?」李靖冷峻地問。 「今天傍晚,相府有令,關門出入要特別盤查。你這是相府的馬,沒有錯兒。」 李靖恍然大悟,怪不得出塵要跟他換馬——他記得她的馬上,有一朵梅花形的烙印,想必那就是相府廄中的標誌。同時他也由關吏的話中,知道相府已下令警戒,這樣看來,她的話一點不假,此刻剛打三更,相府侍衛,正包圍了旅舍在抓人;他們萬萬想不到他有位紅粉知己透露了消息,已是鴻飛冥冥,讓他們再到漢中去撲個空吧! 想到這裏,他忍不住要去看一看她;不能說話,也當用眼色示意,把他的感激敬愛傳遞給她。 轉臉一看,關吏正持著火炬在打量張出塵;她凜然地避開了視線,是不願與關吏照面的神氣。 「這位是甚麼人?」關吏仰著臉問李靖。 李靖暗生警惕:這小子動疑心了,非唬他一下不可!「這位是甚麼人,我也不知道,你去問丞相。」他放下臉來說,「丞相叫我護送『他』到漢中,這是有嚴限的,你磨菇甚麼?誤了限期,吃不了,你兜著走吧!」 「不敢,不敢!」關吏惶恐地說,「我這就開城!」 李靖與張出塵目送著關吏的背影,相視咋舌。但卻勒馬不動,顯得極從容地;等厚重的城門,戛戛作響,漸漸拉開,到了足容並轡出入時,李靖使了個眼色,在她馬後加上一鞭,隨後一叩自己的馬腹,兩匹馬一衝而出,往西南奔漢中的大道而去。 關吏有些困惑不解,覺得那披紫色斗篷的男人總有些甚麼不對勁,發了半天的愣,正要關城;一匹健碩的黑衛,飛快趕到。 關吏熟悉這匹黑衛,更熟悉牠的主人,側立一旁,投以招呼的眼色。黑衛也是一衝而出,擦過他身邊時,拋落一樣發亮的東西,關吏撿起來在手裏掂一掂,約摸十兩重——十兩重的一塊銀子。 「這差使!」關吏又恨又愛地咕噥著,「他媽的,半夜裏睡不好覺,挨罵受氣;可又不知道甚麼時候發筆小財!真他媽的幹又不想幹,捨又捨不下!唉——」他嘆口莫名其妙的氣,關城睡覺。 剛要入睡,聽得城外馬蹄聲起;由聲音分辨,該是兩匹,關吏自城牆上所開的瞭望口向外一望,發現了怪事,在後半夜的下弦月光之下,他把那件紫色斗篷看得很清楚,自西而東,沒入沉沉的暗影之中。 「這不就是叫關的那兩人嗎?」他自語著,「說往西到漢中公幹,怎麼又折往東面呢?」 關吏心中這一嘀咕,辜負了夜涼如水尋好夢的機會;四更已過,五更將到,剛剛有些睡意,又是一陣雜沓的馬蹄聲,約有七八匹,直奔城關而來。 「開城,開城!」一片驚心動魄的擂門聲。 「他媽的!今晚上有鬼。」關吏嘴裏這樣罵著,行動可不敢遲緩,一骨碌從榻上爬了起來;出去一看,認得是相府的侍衛。 「有人盜了相府的對牌:西字五號。你知道嗎?」為首的問。 關吏一聽這話的口氣不對!有人盜了相府的對牌,別人怎麼會知道?守城之責,認牌不認人;不能把話說軟了,自己給自己找麻煩。 於是,他不慌不忙答道:「西字五號,三更天出城了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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