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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二


  「是。」李靖說:「臣盡力之所及,不負陛下的期望。」

  「你坐下來!咱們好好談一談。」

  內侍移來一個錦墩,李世民又賜了御用的茶,脫略君臣的禮數,依然是當年布衣昆季,促膝深談的情景,唯一的不同,只是李靖仍保持著對皇帝的尊稱而已。

  「攘外以何者為先?」李世民問。

  「自然是突厥。」

  「嗯。咱們的看法總是相同的。」李世民臉上出現了極欣慰的表情,但一現即逝;轉為恨恨之聲:「那可惡的頡利,我受他的氣太多了!」

  李靖知道他的心情,好幾次,為了新得天下,內部局勢還在起伏搖擺,不能不忍辱負重,向突厥酋長頡利可汗言和,實在是一件令人氣結難平的事。

  因此,他點點頭:「臣有同感。」

  「外患不除,我不能與民休息。藥師,」李世民說:「我不能像當年那樣,可以親自討伐。這份重擔,我要你代我挑起來。」

  「當然。御駕親征,非同小可;不但驚擾了四海,也抬高了頡利的身價,自非善策。」

  「那麼,你看,你要多少時間來部署?」

  李靖想了一下說:「半年到十個月。」

  「好,十個月,正好到了年底。」

  「不過,陛下,臣有微衷。」

  「你說,你說!無不可商量。」

  「頡利如鷹,『饑來趨附,飽則遠揚』,每一次他勝了便擄掠,敗了來請和,要女子、要玉帛,朝廷寬大,一概允許。這樣打打談談,可不是回事,因為——」他躊躇著,欲語不語地。

  「說出來,不必顧忌!」

  「是。」李靖說道:「將士效命,克敵致果,而朝廷反許頡利以實惠,勝而不利,打個甚麼勁?」

  李靖想吉士卒的憤懣,不由得激動了,所以說到最後一句,大聲爭辯,幾乎像在吵架。自然,李世民必然是容忍的。

  他的做出來的微笑,提醒了李靖,「陛下!」他有些惶恐地說:「臣出言無狀……」

  「不、不!」李世民打斷了他的話,拿一隻手擱在他肩上說:「是要這樣知無不言、言無不盡才好。你再說下去!」

  受到了鼓勵的李靖,終於又說了句很硬的話:「朝廷要對得起死在疆場的英魂;陛下既知委屈,也該想到將士們要死得瞑目。」

  「藥師!」李世民慚愧而痛苦地說:「你該諒解我的苦心,攘外必先安內,這幾年,對突厥拿不出一個堅定的政策,無非委屈求全。將士的血,一定不會白流的,揚眉吐氣的日子快到了!」

  這也就是說,賦予李靖征討突厥的使命,便是課以盡雪前恥,揚眉吐氣的重任。理解到這一點,李靖以感激的心情,決心為國士之報;於是他把兩手平放在膝上,俛首答道:「臣體會得聖心!」

  「好極了!」李世民欣慰地答說,「你放手去幹,一切有我。」

  得到了這樣的許諾,李靖的一切部署,便展開了前所未有的規模。他親自巡視長城去瞭解敵情;百花盛放時出發,六月間冒著溽暑回到長安,整個計畫在他胸中成熟了。

  十年來,他曾多次出征,但勝利的興奮,不在克敵致果的當時,而在回到長安以後;當張出塵細訴別後衷情,以及極感興味地傾聽他敘述作戰經過的那一刻,他才能充分體會到他在行軍途中及疆場上所流的汗,每一滴都像金子樣珍貴。

  這一次以兵部尚書的身份巡邊,雖非戰陣殺伐,但所受的辛勞,並無不同。因此,當李靖想即時進宮,面奏一切時,張出塵勸他不必如此匆忙,征塵未洗,休息一兩天再謁見皇帝,也還不晚。

  李靖接受了她的勸告。到了晚上,早早回到臥室,正在燈下談笑,忽然家僮來報,說黃門侍郎派專人送來消息:皇帝已經起駕,臨幸李尚書府第。

  當皇帝還是秦王的身份時,是常常來看李靖夫婦的;但自登極以後,卻還是第一次。張出塵不知道該有些甚麼儀注?不免著慌;李靖倒還沉著,一面換著朝服,一面叫人在正廳居中陳設胡床,鋪上黃袱,作為御座。

  由於不是正式的臨幸,儀從比較簡單,然而已把一座平康坊警蹕得鴉雀無聲。等車駕到門,李靖夫婦早已衣冠整齊地候在那裡;一前一後,雙雙俯伏在地接駕。

  身禦燕居便服的李世民,一見正廳中臨時陳設的御座,便皺一皺眉,回頭對李靖說道:「不用在這裡,到你書齋裡去坐坐。你引路!」

  於是,儀從都被阻彌在廳前;李靖側身引路,把李世民帶入他的書齋。他們夫婦倆要重新見禮參拜,都讓李世民阻止住了。

  皇帝隨便得很,喝著張出塵親自捧給他的茶,向李靖慰勞路途的辛苦,然後閑閑問起巡邊的結果。張出塵一聽談到正事,立即說道:「婦人不與聞國事,出塵告退。」

  「不!」李世民做個叫她坐下來的手勢說:「你跟我姊姊一樣,都是一起打天下的人,不必回避。」李世民的姊姊——平陽公主,曾起兵輔佐她父親定天下,跟張出塵一樣,都是與眾不同的婦人。

  然而張出塵還是托詞退出了書齋,留下他們君臣二人密談。李靖報告了巡邊的感想,認為大舉討伐,可以把不斷侵入長城騷擾的突厥,一鼓蕩平,永絕後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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