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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三


  「那,那是上命差遣,身不由己的。」

  「是啊!」孫道士點點頭,「我這藥師兄,可真是好朋友,他跟我說,他完全諒解我,也決不會中途出甚麼花樣來害我。不過,我想,國法不外乎人情,我的差使是把他押解到長安相府交差,既然他不肯害我,我自然也不能把他當普通的犯人看待。所以剛才中途遇雨,我為了要照管弟兄,特意請藥師兄先騎了馬來找躲雨的地方,不想跟你發生了衝突。」

  「對不起,對不起!」李靖接著他的話,向姓黃的拱拱手說,「實在是一場誤會,我得向你老哥解釋一下;我反正已背上了『竊盜相府機密』的罪名,甚麼都不在乎了,只不過我不能連累朋友。說黃參軍路上把個要犯從檻車裡放出來,讓他自由行動,這話傳到官府耳朵裡,黃參軍會惹上麻煩。我一著急,所以鹵莽了。要請你多多包涵。」

  「沒有甚麼!」姓黃的很大方地答道:「話說開了就算了。」

  「對,對!不打不成相識,咱們交個朋友。」說著,孫道士叫人取來了乾糧,三個人一面吃、一面閒談,真像是老朋友聚會似地。

  孫道士有意無意地盤問他的身世和行蹤。那姓黃的倒是有問必答,說他是山東人,因為連年荒旱,在家鄉存身不住,準備到關中去投奔親戚。

  「那何不跟我們一起走?」孫道士將計就計緩住他,「我們本要到長安,正好送送你。不說怎麼樣照應,至少平安可保。」

  「那太好了。」姓黃的以極其欣慰的聲音答說,「托你老的福,感謝不盡!」

  「那麼請早些休息。明天還要起早趕路呢。」孫道士站起身來,「我到外面去看看。」

  就這時,他的「親兵」走了過來,請他派人守夜放哨。

  「不用,不用!」孫道士大聲回答,「荒山野外,又是這種絕路上,早斷了行人,守甚麼夜,放甚麼啃?而且,今天這一天弟兄們也太累了,叫大家早早睡下,養足了精神,明天好趕路。」說完,他向外走去,到了洞口,自言自語地又說:「雨停了,月色不錯。」

  這話是說給李靖聽的,他自然懂得,故意邀姓黃的一起出去步月。姓黃的說要睡了;於是他一個人去會孫道士。

  月色真是很好,高掛中天,直照到谷中,一片銀色。但他們無心欣賞,並坐在一塊俯瞰穀底的大石頭上,低聲談論那姓黃的。

  「你看著,到底是甚麼路數?」孫道士問。

  「甚麼投奔關中探親,自然是鬼話!一無行囊,連個乾糧袋都沒有,不要在這絕無人煙的函穀道中餓死?」

  「對了。」孫道士說,「我的看法跟你一樣。但也由此可以證明他必有同黨;行李乾糧,可能都在他同黨手裡。你說,我這想法對不對?」

  「對。你再說下去!」

  「我想既然有同黨,不能丟下他不管;或許今晚上就會來采消息,所以我故意不叫放哨,讓他的同黨,好放心大膽過來。我跟你倆就睡在姓黃的傍邊,你上半夜,我下半夜,守著他們,看到底是搗甚麼鬼?」

  「就這樣。」李靖點點頭,「我先進去,外面逗留太久,會叫他疑心。」

  於是,李靖挨著那姓黃的一起睡;孫道士又挨著他。到了後半夜,他悄悄推醒了孫道士,兩人換了班。可是,一夜過去,甚麼事也沒有發生。

  一早上路,天上還下著小雨,路不好走,到陝縣打了尖,孫道士看看這天趕不上宿頭,跟店家研究了半天,決定留下不走。

  士兵們自然睡外面那個大敞間;正好還有兩個單間,孫道士跟李靖睡一屋,姓黃的獨佔一間,但這兩間屋不連在一起,當中隔著另一位客人。

  孫道士當著人不響,過後去找掌櫃密談,先表明了「身份」,說能不能在那姓黃的屋子間壁,另外騰一間出來?酬謝特別從重。

  「那好辦!」掌櫃一口答應,「間壁是我自己住,我騰出來就是。」

  「那太好了。」孫道士取塊銀子塞在掌櫃手裡,說了四個字:「千萬守秘!」

  這一來,姓黃的被嚴密監視了。半夜,有了動靜——他的同黨畢竟來找他了。

  他們談話的聲音極低,但夜靜人寂,加以有心偷聽,所以仍然洩漏了他們的秘密。

  「你快回河東去,說李靖在澠池被捕,正解到長安。那押解官跟我同姓,拿我當朋友,叫我一路到長安;我會找機會跟李靖接近,探他的口風。有了消息,我馬上趕回來。」

  從這段話中,李靖和孫道士便已完全明白,那是李世民或劉文靜派來的探子,目的是要偵察李靖他們的動態。雖然中途被阻,翻然變計,但目的未變,這一路到長安,姓黃的居然會想在李靖身上打主意,不能不佩服他機警。

  「這真是爾虞我詐了。」孫道士得意地笑著,而語氣中似帶著自嘲的意味。

  「『兵不厭詐』,人人都懂;高下之分,就在能不能判斷真假。你那套說法,騙得了姓黃的,騙不了李世民和劉文靜,等他的同黨回去一說,李世民一定會想盡辦法來破壞咱們的計畫。」

  李靖的這番話,把孫道士的興頭一下子都打了回去,「那麼,」他憂慮地問:「怎麼個破壞法?」

  「無非搶先進潼關。」

  「這——,」孫道士算一算時間,又寬心了,「他們來不及!」

  「可是咱們也得趕快些才好,一路阻雨,已經耽誤了。只是姓黃的在傍邊,礙手礙腳,得把他攆走才好。」

  「那容易。反正咱們也用不著他了,我隨便找個理由,請他滾蛋!」

  「不必。」李靖做一個頑皮的笑容,「等我來開他一個玩笑。」說著,跟孫道士密密耳語了一番。

  「妙極了!」孫道士鼓掌大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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