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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五


  但江都以外,正洶湧著波瀾壯闊的抗暴怒潮,年前,鄱陽操天成自號「元興王」;林士弘自稱皇帝,國號「楚」。年後,齊郡杜伏威渡淮河,攻曆陽;渤海竇建德設壇於河間,自稱「長樂王」;隨後,任城徐圓朗,攻破了東平。而瓦崗寨李密的部隊,則在虯髯客的策劃指揮之下,攻洛口、取東都的大計畫,也快成熟了。

  這消息傳到太原,李世民和劉文靜都異常關切。李密一出師攻佔洛口,乘勝西進;李靖一定舉兵回應,關洛連成一氣,居天下之中,四方可傳檄而定。太原太落後了!

  但是,起兵要得到李淵的同意。李世民幾次探他父親的口氣,李淵沒有任何表示。這是很急人的一件事,李世民決定叫劉文靜去跟裴寂商議。

  裴寂的官位是晉陽宮監副——晉陽宮監,由李淵以太原留守的身份兼領,等於一個空銜;富足的晉陽宮的管理實權,都在裴寂手裡。在名義上,他是李淵的僚屬,實際上則是李淵的密友,因此,要向李淵進陳機密大事,他是個最適當的人選。

  可是,劉文靜對裴寂,看起來是好朋友,其實是有猜忌的。裴寂得寵于李淵,劉文靜隱隱然有著妒嫉之心;同時他也不能確定裴寂到底存著什麼心思?「謀反」的話,是不是可以直言無隱,得要慎重考慮。

  好用心計的劉文靜,知道裴寂愛賭,決定利用他的這個弱點。

  於是,他故意找些人跟裴寂去賭錢,並且故意讓裴寂大贏,然後置酒痛飲;一連幾天,把個裴寂擺佈得樂不可支。

  看看差不多了,這天劉文靜使了個眼色,不相干的人,一個個托故都躲了開去,只剩下他跟裴寂兩個人。

  「玄真!」劉文靜叫著裴寂的別號,裝得不經意地說,「你愛賭,何不大大地賭它一下?」

  「怎麼個大賭?」裴寂極感興趣地問。

  「賭命!」

  「怎麼回事?」裴寂臉上的笑容消失了,「跟誰賭?為什麼要賭命?」

  「跟你自己賭。」劉文靜從容不迫地說,「而且一定可以像你這幾天賭錢一樣,大贏特贏。」

  「你說得我不大明白。」

  「看這個就明白了!」劉文靜取出一束文書,交了過去。

  那是各地遞來的報告,盡是舉義起兵的消息。果然,裴寂一看便明白了劉文靜的用意。

  「這不是賭命,是賭天下!」

  「對!」劉文靜一拍桌子湊過去說,「這麼大一個賭注,不值得幹一下?」

  裴寂慢條斯理地卷好那一束文書,交還劉文靜,徐徐答道:「外間流言,都說你跟二公子結交草莽,招兵買馬,是真的嗎?」

  劉文靜無法隱瞞,點點頭說:「確有其事。」

  「成就如何?」

  「義憤所積,人人都希望河東出兵。民心士氣的歸趨如此,所以一旦起事,三五萬人,一呼可集。」

  「光有人也不行啊!」

  「自然還有別的準備。」劉文靜興奮地說,「在目前,河東是最安定的地方,大河南北避亂到太原的富戶很多,他們都樂於捐輸,所以糧餉也不必擔憂。」

  「這樣說來,你們已經都規劃得差不多了?」

  「是的。」劉文靜用清晰低沉的聲音說:「只待留守一句話。」

  「二公子沒有向他父親提過?」

  「提過的,沒有什麼表示。二公子的意思,想托你進言。」

  裴寂抬起頭來,深深看了他一眼,答道:「這種事,親如父子都談不攏,難道局外人說話,反能生效?」

  「你不是局外人!」劉文靜立刻接著他的話,以極懇切的態度說,「有時父子不如密友,留守跟你無話不談,你一定可以把他說服。玄真!」他放低了聲音,睜大了眼,顯得極其鄭重神秘地,「天下洶洶,其實都不能成大事;以留守的聲望,二公子的才能,加上河東的人力、財力、物力,進關中、取長安,正大位以號召天下,不出一年,就可奠定千秋萬世的事業,那時候論功行賞,你是開國功臣的第一位。」

  這番話把裴寂說動了心,但是,進關中並非易事,所以還躊躇著,無法作一肯定的答覆。

  劉文靜看穿了他的心事,取出王長諧的覆書,交給裴寂:「你把這封信拿給留守去看!潼關兵不血刃,就可長驅直入;一旦起兵,三月可到長安。」

  裴寂仔細看了那信,又問起那信的來歷,劉文靜細細地告訴了他,「好!」他覺得有把握了,決定試一試!

  於是,裴寂在晉陽宮好好佈置了一下,邀請李淵赴宴。席間不提時局,只談風月;加以宮女受了囑咐,周流不息地殷勤勸酒,以至於李淵很快地有了酒意。

  「天下如此之亂,你我還能安然在此飲酒作樂,實在也很難得了,」李淵感慨而又慚愧地說,「只是不免愧對蒼生!」

  「河東靠留守的威望,可算樂土,但河東以外,」裴寂輕輕說道,「對留守頗有怨言。」

  「噢,這倒奇怪了!」李淵很注意地問,「河東以外我管不著,何來怨言?」

  「就因為管不著,才有怨言。『斯人不出,如蒼生何?』他們怪留守不該獨善其身。」

  這是對李淵的恭維,他聽了心裡很舒服,便說了真心話:「世民跟我說過好幾次,勸我有所動作;我覺得這件事出入太大,顧慮太多,所以沒有理他。」

  「所顧慮的,是此二人。」裴寂以指蘸酒,在桌上寫了兩個字:「王、高。」

  王是虎賁郎將王威、高是虎牙郎將高君雅,這二個人名為副留守,其實是楊廣特意派來監視李淵的——當然,這只有極少數的人能夠看透這一矛盾。

  李淵斜睨著裴寂所寫的字,然後舉手一陣亂抹;這表示裴寂說對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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