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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


  李靖恍然大悟,怪不得出塵要跟他換馬——他記得她的馬上,有一朵梅花形的烙印,想必那就是相府廄中的標誌。同時他也由關吏的話中,知道相府已下令警戒,這樣看來,她的話一點不假,此刻剛打三更,相府侍衛,正包圍了旅舍在抓人;他們萬萬想不到他有位元紅粉知己透露了消息,已是鴻飛冥冥,讓他們再到漢中去撲個空吧!

  想到這裡,他忍不住要去看一看她;不能說話,也當用眼色示意,把他的感激敬愛傳遞給她。

  轉臉一看,關吏正持著火炬在打量張出塵;她凜然地避開了視線,是不願與關吏照面的神氣。

  「這位是甚麼人?」關吏仰著臉問李靖。

  李靖暗生警惕:這小子動疑心了,非唬他一下不可!「這位是甚麼人,我也不知道,你去問丞相。」他放下臉來說,「丞相叫我護送『他』到漢中,這是有嚴限的,你磨菇甚麼?誤了限期,吃不了,你兜著走吧!」

  「不敢,不敢!」關吏惶恐地說,「我這就開城!」

  李靖與張出塵目送著關吏的背影,相視咋舌。但卻勒馬不動,顯得極從容地;等厚重的城門,戛戛作響,漸漸拉開,到了足容並轡出入時,李靖使了個眼色,在她馬後加上一鞭,隨後一叩自己的馬腹,兩匹馬一沖而出,往西南奔漢中的大道而去。

  關吏有些困惑不解,覺得那披紫色斗篷的男人總有些甚麼不對勁,發了半天的愣,正要關城;一匹健碩的黑衛,飛快趕到。

  關吏熟悉這匹黑衛,更熟悉牠的主人,側立一旁,投以招呼的眼色。黑衛也是一沖而出,擦過他身邊時,拋落一樣發亮的東西,關吏撿起來在手裡掂一掂,約摸十兩重——十兩重的一塊銀子。

  「這差使!」關吏又恨又愛地咕噥著,「他媽的,半夜裡睡不好覺,挨駡受氣;可又不知道甚麼時候發筆小財!真他媽的幹又不想幹,舍又舍不下!唉——」他歎口莫名其妙的氣,關城睡覺。

  剛要入睡,聽得城外馬蹄聲起;由聲音分辨,該是兩匹,關吏自城牆上所開的瞭望口向外一望,發現了怪事,在後半夜的下弦月光之下,他把那件紫色斗篷看得很清楚,自西而東,沒入沉沉的暗影之中。

  「這不就是叫關的那兩人嗎?」他自語著,「說往西到漢中公幹,怎麼又折往東面呢?」

  關吏心中這一嘀咕,辜負了夜涼如水尋好夢的機會;四更已過,五更將到,剛剛有些睡意,又是一陣雜遝的馬蹄聲,約有七八匹,直奔城關而來。

  「開城,開城!」一片驚心動魄的擂門聲。

  「他媽的!今晚上有鬼。」關吏嘴裡這樣罵著,行動可不敢遲緩,一骨碌從榻上爬了起來;出去一看,認得是相府的侍衛。

  「有人盜了相府的對牌:西字五號。你知道嗎?」為首的問。

  關吏一聽這話的口氣不對!有人盜了相府的對牌,別人怎麼會知道?守城之責,認牌不認人;不能把話說軟了,自己給自己找麻煩。

  於是,他不慌不忙答道:「西字五號,三更天出城了!」

  「可是一男一女?」

  一男一女?關吏嚇一跳!怪不得看來看去總不對勁,原來那穿紫色斗篷的是個娘們!

  「怎麼回事?沒有聽見我的話?」

  「喔,喔。」關吏定一定神說:「兩個男的,說奉丞相之命,到漢中公幹。」

  「不對吧,應該到太原才對。也不是兩個男的。」

  「那我就不知道了。」關吏在若無其事的口吻中透一點消息,「只見有一個穿的是紫色斗篷。」

  「那不就對了嗎?我再問你,他們是往西還是往東?」

  「往西。」話一出口,關吏忽又轉念,此事干係重大;而且也不忍叫他們撲空上當,便又說,「隨後又往東!」

  「他媽拉個巴子的!」有個操遼東口音的罵道:「幹乾脆脆一句話,要分成兩截兒說,你甚麼意思?」

  好心沒有好報,「刷」一鞭子下來,關吏連「啊唷」一聲還沒有喊出口,那幾匹馬已一陣風似的出城向東追了下去。

  他們的方向是對了,但時間晚了,相差一個時辰,就得相差三五十裡;而且中間還有一頭腳程快而又有長力,比大宛名駒還得力的黑衛橫亙在中間;他們起碼要追上黑衛,才有追上李靖和張出塵的希望。

  這對一見傾心的情侶,已發覺了危機;當他們從西折回,往東越過灞橋不久,就發現了那黑衛的蹤跡,緊跟著他們不舍,不知用意何在。

  於是李靖喊道:「出塵!」等她放慢了馬,他回頭一看,那黑衛似乎也慢了,「那頭驢是跟著咱們來的。你先走,等我來問他個明白。」

  「不,藥師啊,咱們趕咱們的路,別惹事!也許他也是趕路的,河水不犯井水,各走各的。」

  李靖沉吟了一會,不忍拂她的意,便放開轡頭,加上一鞭,飛快地跑了下去;到轉彎的地方,側面望去,那頭黑衛,正在曙色中亮開四蹄,緊趕了上來。

  這就見得不是偶然之事,河水要犯井水,不能不想辦法。但他記著她的「別惹事」的告誡,不能動武;在馬上尋思了半天,忽然想到一個主意,喊道:「出塵!你先停下來!」

  「怎麼?」張出塵勒住馬問。

  「咱們閃在一邊,讓他先過去!如果他過去了以後,慢吞吞地又不趕路了,那就是存心找咱們來的!」李靖摸著劍把說:「這一來你可不能怪我惹事!」

  「不錯。」張出塵表示贊許,「該試他一下,弄個明白。」

  說著,她已牽了馬往林子中走去,李靖緊跟著;兩人兩馬隱在一棵夭矯的古松後面,偷覷動靜。

  那頭黑衛真個神駿,一轉眼已到跟前,四蹄翻滾,身子卻極平穩;驢上人為松梢所遮,看不真切,只見一件灰色披風,飄飄拂拂,拖在身後,看上去極其瀟灑的樣子。

  再有,就看到一個朱紅酒葫蘆,「難道是孫道士?」李靖失聲自問。

  「孫道士是誰?」張出塵問。

  李靖把遇見孫道士的經過,以及在長安東市酒樓尋訪未遇的經過,約略說了一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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