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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二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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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出『海捕文書』,拿他弄回來!他也是有家有業的人,想來不過那裏暫時躲一躲;上緊查緝,一定可以把他找出來。」 「老夫子的話,高明得很。只是曠日持久,邵林兩家可以彌縫無跡,那不是白費心思嗎?」 「那是沒有辦法的事。」金師爺大搖其頭:「自己的腳步要站穩。」 池大老爺不以為然,「老夫子,」他說,「如今是破案第一,趁他還來不及彌縫的當兒,一下子抓住了證據,豈不乾坤大定?」 「抓不住呢?」 「怎麼會抓不住?」 「果如所云,有屍首藏在地道裏,此刻也早已移走了。」金師爺說,「掘地道不犯法。而況這個地道,現在也很可能堵住了。東翁,這件案子牽涉人家閨閣的名節。邵家財雄勢大,也不是好惹的。千萬慎重!」 邵家財雄勢大不好惹這句話,引起池大老爺絕大的反感,「人命關天,我何能因為他財雄勢大就不聞不問?」他凜然表示,「我倒偏要惹他一惹。」 金師爺當著刑房書辦在眼前,碰了這麼大一個釘子,臉上自然很下不來;不過蘇州人不善於吵架相罵,只得繃著臉不響。 池大老爺也發覺自己失態,便即拱拱手說:「老夫子愛護我的一片盛意,我完全明白。不過,事已至今,如果不辦出個起落來,以後刑名案子,只怕事事棘手。老夫子以為如何?」 「話是不錯。」金師爺慢吞吞地答道:「只是凡事不求有功,先求無過。我剛才說過,事緩則圓,只要將王木匠拘提到案,一切都可以著落在他身上,怕甚麼?」 「不怕別的,只怕邵定侯將一切痕跡掩蓋毫無破綻。雖有王木匠指證,並無其事,變成王木匠胡說。那不是懸案未破,又多一件懸案?」 這話讓金師爺一時駁不倒。沉默之下,使得池大老爺越發覺得自己的想法不錯;決定及早逮捕,只要抓著了證據,甚麼都好說了。 「東翁,」金師爺見他拱手告辭,一把拉住他說:「請再斟酌。」 「情節顯然,遲恐不及,無須再斟酌了。」 「東翁自有主張,我在這裏一無用處。尸位素餐,無地自容。此刻,我就向東翁告假了!」說罷,金師爺匆匆一揖;轉身就吩咐他的書僮,收拾行李。 池大老爺覺得很尷尬,也很不高興;同時要急著到林家,當時只說得一句:「老夫子,請忍耐!一切等我回來再說。」隨即匆匆而出。 *** 鳴鑼喝道到了林家,已經驚動了許多百姓。因為縣大老爺日常出門,總是有規定路線的,上知府衙門,朔望文廟拈香,經哪裏到哪裏,從來不錯。若是到了一處平日不到的地方,多半是出了命案去驗屍。 因此,那條巷子裏都在打聽,莫非林家又出了人命案子?在林家,當然知道他的來意;黑漆大門,緊閉不開,差役敲了半天,大門上才推開一扇小門,探頭出來一個年邁龍鍾的「底下人」,問是何事? 「大老爺來拜你家主人。」 「我家都是女眷,擋駕、擋駕!」說罷,將那扇小門「砰」地一聲碰上了。 差役已經要發作,池大老爺也是怒不可遏;刑房書辦比較冷靜,想起金師爺的話,急忙到轎前低聲說道:「大老爺息怒!等我喚地保來。」 地保已經得信趕到,刑房書辦便喚他上前叫門;這一下倒是開了,卻只開一扇,轎子進不去。刑房書辦努一努嘴,兩個差役搶進門去,推開林家下人,將大門開得筆直。 池大老爺在大堂下了轎,二堂的廳門卻緊閉著。以百里侯之尊,進入民家,遭受這樣的冷落無禮,實在是罕見之事;然而池大老爺為剛才那句話提醒了——事實上是記起金師爺的警告:邵定侯不好惹!於今跡象已見,確是有些不大好惹。心裏不斷在想,越是如此,越要沉著;魯莽行事,栽了跟斗,可就真的輸給邵定侯了。 因此,當差役拍檯打凳,在喝問主人何以不露面時,他反倒搖搖手攔阻:「不可這樣子,有話慢慢說。她家主人,既是女眷,不便出見,想來總有賬房、管家,請一位來答話。」 大廳旁邊的廂房,就是賬房;賬房先生是個老實人,想躲沒有躲得了,為差役挾持著,來到大廳,朝上一揖,結結巴巴地說道:「參見老公祖!」 池大老爺看他穿著藍布長袍,又是這樣的稱呼和禮節,便知他是一名秀才,倒也不敢怠慢,很客氣地問道:「你姓甚麼?想來進過學。」 「是的。晚生姓孫,三年前進的學。」 「是孫秀才。」池大老爺問道:「在林家幫忙管家賬是不是?有幾年了?」 「有兩年多了。」 「這樣說,當初這林家的女婿出奔投河,你也在場?」 「當時我在賬房照料。沒有看見。」 「喔!」池大老爺問道:「你住在哪裏?」 「每天回家。有時事忙,就睡在賬房裏。」 「你白天都在這賬房,進出的人當然都看得到。我倒問問你,林家經常有哪些男客來?」 「沒有甚麼男客來。」 「左右鄰舍呢?」池大老爺問道:「譬如住在後面的邵家的邵定侯。」 一聽這話,孫秀才的臉色便有些不自然了;「來過一兩次。」他說,「我也不大記得清楚。」 「怎麼叫不大清楚?是說來過的次數記不清楚嗎?」 「不是……」孫秀才想改口,「我也不大認識邵定侯,相貌記不清楚,是不是他不敢說。」 池大老爺笑笑不響,剛想再問;只見大廳前面進來一個人,是七品服色,與池大老爺的身分相同;何以來此一人?倒不可不防,因而他很沉著地等著。 那人昂然直入,但仍依行客拜坐客的規矩,先作了個揖,然後自我報名:「敝姓朱。與此間表親;聽說池大老爺駕到,舍親女流之輩,不便接待,特地託兄弟來支賓。不知道父母官輕臨民家,有何見教?」 「原來是朱兄。」池大老爺問道:「請教臺甫。」 「我叫朱蓮甫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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