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恩怨江湖 | 上頁 下頁 | |
一〇 | |
|
|
「慢來,慢來!你講的這些名堂,是啥意思?先說給我聽聽。」 遞「小條子」是幫中的俗稱,正式名稱為「投小帖」,是清幫中從師的第一步;介紹人代投小帖,經本師同意,選定吉日「開小香堂」,錄為「記名弟子」,叫做「帶毛僧」,好比和尚尚未剃度,留著頭髮,稱為頭陀或行者,是一樣的意思。 小張解釋過後,接著又說:「照道理,這種情形在幫裡是瞞不住人的;就因為李小毛勾搭師娘這種事,做得太絕,動了公憤,都不願意理他。孫樣太已經通知各幫,有這樣一個忤逆徒弟,已不算安清;所以也沒有人肯違幫規,倒籠放水去告訴他。」 劉不才聽他這段話,大有感慨,「這倒是惡人的一個榜樣。凡事總要留幾分餘地,一走絕了,人人不理,等於睜眼瞎子。」他停了一下又問,「以後呢?拿李小毛怎麼處置?」 「那倒不曉得。我跟孫樣太有十天沒有碰頭了,只曉得他還住在拱宸橋。你喜歡打聽這件事等我明天問他。」 這一夜劉不才跟小張談到天亮才睡;約好吃過午飯,專程去訪孫祥太。 孫樣太的外表跟松江老大大不相同。松江老大短小精悍;孫祥太儀觀甚偉,一張向紅臉,白鬍子,眉目口鼻似乎都是大一號的,腰板筆直,聲音宏亮。手裡捏一枝五尺長的鑌鐵旱煙袋;煙鍋有一個銀洋那麼大——劉不才不由得想起了「兒女英雄傳」上的鄧九公。 小張確是很夠面子。這從孫祥太對素昧平生的劉不才,特別恭敬這一點上,看得出來,「十八句」客套話說過,提到松江老大,孫祥太在尊敬之中又顯得親切了,「這是個好朋友。」他說,「劉三爺不是外人,我亦不妨說說:我們同輩,嘉白跟他們松江與武九幫,因為大家靠得近的緣故,感情更加不同。劉三爺既是松江老大的好朋友,以後還要多多親近。」 劉不才看了小張一眼,開始道明來意,話由小張提個頭,劉不才細說究竟。最後又由小張提出要求,請孫祥太無論如何要將朱大器全家送到上海。 孫祥太聽完不響,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,只是抽煙眨眼,顯然在作盤算。息了好一會,他向劉不才說:「劉三爺,我告個罪;我跟我這位張老弟台,有一番下情要訴。」 「好!」小張先站起身,「請過來!」 兩個人在屋角窗下,促膝低語,孫祥太首先就表示,既是小張的委託,又有松江老大的關係,這件事他無論如何不能推倭;不但不推諉,而且非要辦到不可。 「朱家大小,有個人傷了一根汗毛,就算我對不起你。」他說,「所以非要我親自護送不可。不過,老弟台,你曉得的,我那件事還沒有了結。」 「對了!」小張想起劉不才在打聽這件事,便即問道:「還沒有開過香堂?」 「還沒有。只為那個富生的引見師到安徽去了,一定要等他趕到才能『開香堂』,日子還不能預定,如果派一個『小角色』去辦,我實在不能放心。」孫樣太說,「現在不比從前了!」 這自然是實話,小張不能強人所難;只有這樣問他:「雖說不能預定,大致總有個日子吧?」 「當然。我想有十天工夫,一定可以料理清楚了。」 「那就只好等。」 「真是對不起!」孫祥太歉意溢於言表,「老弟台第一次交下來的事情,我就沒法子說做就做,心裡很難過。」 「老大哥,老大哥!」小張趕緊拱拱手,「你這樣子說法,變成我心裡要難過了。」 於是重新回到原處。當著孫祥太,小張不便細說究竟;只簡簡單單告訴劉不才,十天以後,孫祥太親自護送朱大器全家到上海。 一樁大事,居然順順利利地有了結果,劉不才喜不可言;連連稱謝,滿意而歸。 到了城裡,小張才說明孫樣太所以要十天以後才能分身的緣故。劉不才又起了好奇心,向小張問起,孫祥太開香堂,用家法處治惡徒,能不能想辦法讓他開一開眼界? 「這——」小張大搖其頭,「恐怕不成功。」 「你倒探探口氣看。」 小張倒真夠朋友。為此第二天又去了一趟拱宸橋,但是見到了孫祥太卻幾次三番開不得口;這種出乎情理、觸犯忌諱的要求,確是難以啟齒。 孫樣太是「光棍眼、賽夾剪」,豈有看不出來的道理?「老弟台,」他說,「自己弟兄,你有啥話不好意思說?是不是輸得多了?三五百兩銀子,我是隨時都有的。」 「不是,不是!我要錢用會跟你要;這件事倒真是不好意思說。『開口洋盤閉口相』,我要開出口來,你心裡一定會笑我洋盤。」 「沒有這話,你儘管說。」 「你們開香堂外人可以不可以在場?」 這像是明知故問,其實是一種試探。孫祥太心裡明白,小張著實不是洋盤,難開口的話,說來極有分寸;自己只要答一句「照規矩決不可以」,他就不會再說下去了。 然而交情到底不同,這話他不肯說,只是沉吟著。 小張料知他拒受兩難。交朋友何苦老叫人「穿小鞋」,所以搖著手說:「算了,算了!我那個朋友樣樣落檻,就這樁事情太沒有道理。不理他了!」 | |
|
|
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 |
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