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恩怨江湖 | 上頁 下頁


  另外地方是哪裡?李小毛想入非非,以為安引得有密室,今夜就可一親香澤;頓覺神魂飄蕩,路都有些走不穩了。

  於是聽差擎燈引路;這種燈名為「手照」,光焰不大,加以年深日久的房子,一片黝黑,看上去陰森森地,令人害怕。但李小毛卻不這麼樣想,只覺得神秘興奮。

  穿過一層院落,到了一處空曠的園子;三面極高的風火圍牆;只有西北角孤零零的一座平房;燈火在紙窗中現出一片黃暈,卻看不見人影,李小毛心裡有點發毛了。

  「怎麼。在這裡?」他說,「這麼冷的天!」

  這確是一個疑問。冬天自然宜在重幃深屋;如何在這一座孤單單不聚風的所在款客?小張知他心內已經起疑,但到了這裡又何愁他會脫出手掌?所以從容答道:「裡面暖和舒服得很,你一進去就知道了。」

  這時前面引路的聽差,讓開一步;由小張帶頭,到了門口也不敲門,也不問話,一伸手就推開門跨了進去。李小毛接著跟進;腳剛踏進門檻,「砰」地一聲,後面的門已經關上。

  李小毛不免一驚;回頭看了一下,那才真的受了驚嚇,嚇得魂不附體。

  門背後有個人,是他的師父孫祥太。

  「你來了!」孫祥太的聲音比西北風還要冷。

  「師父!」

  李小毛才囁嚅著喊得一聲,便聽孫樣太一聲斷喝:「哪個是你師父?欺師滅祖,狗彘不食的東西,你也有今天?」

  說著便一掌劈到臉上。孫祥太練的是外家功夫,那一掌下來,李小毛滿嘴噴血,半邊臉立刻紅腫。接著,裡面又出來兩個人;是李小毛的「同參」,當然也不會再念任何香火之情,繩捆索綁,將他縛得結結實實,嘴裡又塞一個麻核桃;一腳將他踢翻在地。

  「老弟台!」孫祥太向小張一躬到地,「你幫的這個忙,不光是幫我;是幫我們一幫。」

  「好說,好說!」小張學他們幫裡謙虛的口吻——幫中遇到盤問,回答正文之前,照例先加「好說」二字。

  「老弟台,光棍做事不可害朋友。我想先請問,你把這個畜生騙來的時候,有沒有落到人家眼裡?」

  「我想沒有。」

  「那就再好不過。」孫樣太說,「朋友不是交一天,過一天我再跟老弟台你細敘;此刻我先要把這個畜生弄走。」

  「捆成這個樣子,怎麼樣拿他弄走?你們路上要當心!」

  「不要緊!早就預備好了。」

  那座園子有道門,開出去就是一條河;「河埠頭」上早就停著一隻烏篷船,是專為了偷運李小毛用的。

  要防備的就是出門上船這一段路,總共不過十來步的距離;縱令如此,也還是非常小心,找到一個大蘿筐,將李小毛硬撳在裡面,上面覆一塊草席,兩個人抬著,踏過跳板,進入船艙;揭開艙板,將李小毛隱藏在裡面。

  小張的大功告成了;不過他卻有幾句話要問:「老孫,你拿他弄到哪裡?」

  「先找個地方關起來。」孫樣太答道:「照家法處置。」

  「是不是要開香堂?」

  「當然。」

  「什麼時候開?」

  「還有些日子。」孫樣太解釋原因:「像他這種情形,在我們幫裡少有出現;我不但要拿他的『引見師』、『傳道師』邀請到場,還要請幾位有名的『前人』來公議。所以要些日子。」

  「老孫,我為啥要問你這些話呢?因為我雖是空子,你們門檻裡的規矩,我也懂得兩三分;像他這樣,不要說是你們幫裡的家法,就是朝廷的王法也不容。不過,受了死罪,不能再受活罪;這件事我總算插腳在裡頭,他的日子短。我不必多說:既然日子還長,他吃苦頭,我良心上過不去。」

  孫祥太到底是江湖人物,過節上極其明白,聽小張說到後來,連連點頭,「老弟台,你該當有這番交代;我當然亦不敢不從命,你請放心好了。這段日子,我決不難為他,好酒好肉養他;他如果腦筋清楚,就會曉得,遲早逃不出家法;倒是幸虧遇到你,總算臨死以前還有幾天好日子過。」他又說,「憑你這番意思,照道理我現在就應該拿這個畜生的繩子解開。不過沿途還有幾道關卡;就怕我們做光棍,他倒做了半吊子,驚官動府,牽出你老弟台來,教我們怎麼交代?」

  「我知道,我知道。」小張放心了,拱拱手說:「你請吧!我上岸了。」

  相送出艙,孫樣太親自扶他過跳板,等踏上岸,他又拉住小張說道:「我一時還不走;住在拱宸橋,過幾天我再來看你,老弟台,你還有啥吩咐?」

  小張一愣,不知道他問這話是何用意;想一想才明白,是問小張索何報酬?

  「沒有別的;有件事不知道能說不能說?」

  「笑話!你儘管說。」

  「你們幫裡的各種規矩花樣,好不好詳詳細細講給我聽聽?」小張緊接著解釋:「我沒有別的意思,只不過好奇。」

  「這一層——」孫祥太沉吟著——小張裝糊塗不作聲;逼得他只能答允:「照規矩,這就算『爬灰倒籠』,不過老弟台幫我們清理門戶,情形不同。這樣,過兩三天,我來邀你吃杯酒細談。」

  小張所以對清幫的底細瞭解得如此之深,就是這個緣故。然而劉不才此時所感興趣的,卻還是李小毛。

  「李小毛這件事,我還沒有弄明白。」劉不才問道:「那個趙正濤是什麼人?」

  「是孫祥太的徒弟。」

  「這就不對了!既然是李小毛的同門,沒有不認識的道理;怎麼會去上這樣子一個大當?」

  「這話問得有道理。不過其中有個說法。趙正濤是孫祥太新收的徒弟,頭一天遞『小條子』;第二天就『開小香堂』,說起來還是『帶毛僧』——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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