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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三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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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既然結婚了,當然有丈夫,你住在她家,不是不方便嗎?」 「她的丈夫是洋人,經常出差的。一出差,她就來找我去給她做伴。」 「你的同學幾歲了?」 「你問她幹什麼?」她奇怪地反問。 「我在想,你的同學也不過十六七歲,正該念書的時候,卻結了婚,又嫁的是洋人,好像有點不可思議。」 李幼文瞪著一對大眼睛,怔怔地看了他半天,忽然大笑,笑停了才說:「你這個人真滑稽,十六七歲為什麼不可以結婚,為什麼不可以嫁洋人?」 這兩句話把章敬康問得啞口無言,但他細細一想,總覺得不大對勁,卻說不出自己的感覺從何而來。 「好了,我們暫且不談這個。我再想問你一句話,你的生活怎麼維持?」 「這是一個問題。」她點點頭,又說,「照你看,我的生活應該怎麼維持呢?」 這句話又把他問倒了,他恨不得能這樣說,不要緊,歸我負責。然而他不能。他仿佛覺得自己沒能替她盡到責任,有著無限的歉疚,以至於低頭不語。 「一個人只要想活下去,就總有辦法活下去的!」 她所說的話,以及說話時的語氣,老練得像個飽經世故的人,使得章敬康暗暗吃驚,更有自愧不如之感。 「好在我只有一人的生活問題。這都虧得有你幫忙。」她說,「我媽住在療養院,我一個人的問題很容易解決。噢,」她像突然想起了什麼,「我老想問你,到底你托了什麼人,才能讓我媽免費住院?這雖然是你的面子,我也不能不感激人家,你說是不是?」 她竟是如此的通情達理!相形之下,他反而感到慚愧,他不能在蔡雲珠面前說實話,也不能在她面前說實話,幫人的忙,卻不能堂堂正正地說明真相,變成兩面搗鬼,別有用心,實在有欠光明磊落。 「你不要問了。」他只能這樣回答,「我說了你也不知道。」 「我也多少曉得些。」她說,「是銀行家蔡先生,是不是?」 「你聽誰說的?」 「療養院的護士。有一次我跟她談起來,她告訴我的,不過她也說得不很詳細。」她停了一下,又問,「蔡先生跟你是什麼關係?」 「是同學的父親。」 「那麼謝謝你的同學。我想——」她慢吞吞地說,「我總該表示一點感激的意思。」 「完全不需要的。」 「你能不能介紹你的同學,讓我見一見面?」 這個要求從任何角度看,都是無法拒絕的,他只好點頭答應。 談話暫時告一段落。章敬康默默地從頭回憶了一遍,自己要問她的話,都沒有得到滿意的答覆,卻讓她給自己找了些麻煩,未免可笑! 她卻感到相當輕鬆愉快,靠在他的肩上,架起了腿,拈弄著一朵不知名的野花,嘴裡輕輕哼著節奏輕快的流行歌曲。 章敬康忽然警覺,這不就是情人相處的光景嗎?一想到這兒,陡生無限的喜悅。他一動都不敢動,生怕驚擾了她。他願意她就這樣偎依到黃昏日落,甚至於星月微明的時候,容他靜靜地欣賞並享受她無意中流露出來的愛的情味。 「章!」她忽然停住了歌聲,身體保持著原來的姿態,問道,「你今年夏天要畢業了?」 「嗯。」 「畢業了以後幹什麼?」 「先受軍訓。」 「以後呢?去美國留學?」 「不一定。」他回答說。這說了一半實話,他知道眼前並無赴美留學的機會。 「如果不去美國呢?」 他心中忽然一動,問道:「你希望我去美國,還是不去美國?」 「自然希望你去。」 這不是他所預期的答覆,內心異常失望。 「你還沒有答覆我的話。」她催著問。 「什麼話?」他一時間感到茫然,隨後才想起是什麼,「噢,如果我不去美國,自然要找個事做。」 「找什麼事呢?」 「大概在銀行裡。」這是真話。為了李太太住院的事,他曾特意去向蔡先生道謝,蔡先生跟他做過一次長談,問了他的學業和志願以後,自動地表示,等他畢了業,可以介紹他到銀行去工作。 「是不是請蔡先生替你介紹?」 章敬康大吃一驚,她怎麼知道得如此清楚。看起來蔡雲珠的情形,她也知道,只是裝傻不說而已。 幸好,她沒能看到他臉上的表情,所以他還能保持鎮靜,慢吞吞地問:「你怎麼知道?」 「這很容易明白的,蔡先生是銀行家,你們的關係很好,他很看得起你,當然會介紹你到銀行裡去工作。」 一說破,果然容易明白。不容易明白的是,到底是她的心思靈敏,還是自己的腦筋太笨?看起來,自己不是她的對手,以後一切說話行事,都要小心。章敬康這樣在心裡想。 「你怎麼又不說話了?」 「都叫你說中了,我還說什麼?」他笑著回答。 她笑笑不響,然後又輕輕地哼起歌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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