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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二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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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人,不論是在時間上還是在空間上總是最廣泛的一個話題,他們由裸體女郎引申開去,談到與女人有關的許多事物。他們是接受高等教育的青年,自以為是成熟的知識分子,在學術研究應該自由討論的大帽子之下大談特談。但措辭是很文雅的,有些難說出口的話,用英文來表達,彼此都無忸怩之感。 他們的勁頭大得很,這樣一談談到天黑,才下樓吃飯。 晚飯的場面也很大,一張中間可以轉動的特大號圓桌,擠得滿滿的——兩桌麻將,八位太太,他們四個,加上蔡先生,正好十三位。 「怎麼是十三個人呢?」蔡雲珠點了點人數說,「我退出去吧!」 「打牌我相信手氣,吃飯我可沒有這些洋迷信!」一位胖太太說。 「這話倒是真的。」另一位太太附和著,「過中國年,不必講洋規矩。」 話是這麼說,蔡雲珠還是在躊躇,蔡先生夫婦也感到有些為難。這些迷信如果不說破,糊裡糊塗也就過去了,一說破往往變得很尷尬,因為只要客人中有一個介意,便會搞得大家心裡疙裡疙瘩,吃得不痛快。 就在這時,電門鈴響了,蔡先生高興地說:「問題可能解決了,雲珠,你去看看,只要是客人,不管是誰,就把他留下來吃飯。」 來的是蔡先生銀行裡的一個科長,姓吳。吳科長拱拱手向大家拜了年,算是招呼過了,然後從身上摸出一封電報,告訴蔡先生,說是紐約來的,請示處理辦法。 「好,我們回頭再談。」蔡先生看過電文,把它收在衣袋裡說,「你先坐下來吃飯。」 「謝謝,我吃過了來的。」 「再吃一點,喝杯酒。」 「不,不!我肚子裝不下了。」 「那你就坐一會兒。」蔡先生把必須要他湊數,來打破「十三」這個局面的緣故告訴了他。 「原來如此,這我倒樂於從命。」 於是,這頓飯才吃成功。菜是標準的湖南菜,大盤大碗長筷子,人又多,圓桌面的中心轉來轉去,麻煩而又熱鬧。加上吳科長善於辭令,說了許多有關洋迷信的笑話,所以這頓飯進行了很長的時間。 飯後,八位太太趕著重赴「戰場」,蔡先生和吳科長去談公事。他們看電影的時間也到了,匆匆告辭。蔡先生跟章敬康始終沒有一次單獨談話的機會。 看完電影已十一點鐘。由於新年的緣故,店鋪不開門,也不開燈。平日燈火通明、色彩綺麗的西門町,這時陰暗得很。不一會兒,電影院門口的人潮散盡,更顯得冷清清,一片淒涼。 章敬康忽然想到了李太太。不知道她過年的情形怎樣?李幼文是不是在家陪她……他的思緒一下子飄遠了。 「敬康,你怎麼不說話?」秦有守問。 「啊?」他茫然地應了一聲,接著反過來問,「說什麼?」 「我們談了半天的電影,你一句也沒有聽進去?」 「抱歉!」他老老實實地回答,「我不能不承認你所說的是事實。」 「那麼,你在想什麼呢?」秦有儀問。 「抱歉。這是我個人的秘密。」 「你能不能送雲珠回家?」秦有守又問。 他還沒有開口,秦有儀已學著他的聲音,怪聲怪氣地說:「抱歉,我要早點回家睡覺,不能送。」 這樣一說,連章敬康自己也覺得好笑了。自然,他再有什麼天大的理由,也不能不送蔡雲珠。 走到十字路口,秦家兄妹往左走去了。章敬康建議:「坐車?」 「走一走好吧?」蔡雲珠柔順地回答,「在電影院坐得太久了。」 「好的。」他自然表示同意。 兩人慢慢往蔡家所在的方向走去。人靜路黑,走到路旁水溝邊,他扶了她一把,她便自然而然地靠緊了他,這一來他不好意思放手了,挽著她的左臂,並肩漫步。 章敬康可以說是第一次跟異性這樣接近。她相當豐腴,臂上的溫暖而富彈性的肌肉,給了他一種極為美好的感覺——現在是冬天,如果是夏天,她的手臂應是裸露的,那時候的觸覺又不知如何? 這樣想著,他感到血液流得比平常快了,臉發熱,胸部有一種受到壓迫的緊張感。 「下個學期你就要畢業了。」蔡雲珠悠閒地說。 「是的。這半年是最緊張的階段。」 「畢業以後呢?」她問,「有什麼計劃?」 「現在還談不到。」 「預備出國?」 這話問得他有些痛心,他的家庭培植他到大學畢業,已經很吃力了,出國留學自然是奢望。然而年輕人都是愛面子的,這些地方都不大肯說老實話,所以他含含糊糊地答道:「那要到時候再看。」 「時候也差不多了,申請獎學金應該早些辦。」她停了一下,又說,「我父親在美國有些朋友,或許可以幫你的忙。」 「那太好了!」他故意這樣說,「等我決定以後,再請蔡老伯替我寫介紹信。」 「他很樂意幫人忙的。」 「是的,我看得出來,蔡老伯是位慷慨的好人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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