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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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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些問題比經濟學上資本的形成、經濟成長的過程、國民所得和購買力的關係等問題,要有趣得多。他試著去尋求各種可能的答案,然後自己選中了一種比較合理的情況。他想:她應該有一個很美麗的名字,多半是單名;家庭環境一定很好,但也不會是特別富有的人家;弟兄很多,而她是父母所寵愛的獨生幼女;她的年齡不是十六,定是十七,不可能是大學生,而且她也沒有一進大學的窄門便自以為是「大人」了的那種女孩子的派頭;可是她也不會是專啃書本最為老師所欣賞的學生,所以不像在哪個校服穿得像郵差的女中念書,看她那種打扮和毫不做作的神態,很可能是美國學校的學生。 這些猜測並沒有什麼有力的根據在支持,而他自信是非常正確的。唯一使他無法去猜的是她的住址。當然住在高等住宅區,那是不消說的,問題在臺北有許多高等住宅區,不知是哪一個? 「可能是在零南路線上。」他想。 這是一種極其合理的猜測,也是他迫切希望解決的問題。 從此,他每天在零南路上,以至任何一輛公共汽車上,只要一想到,必定很仔細地搜索一番,希望能再見她一次。 一天複一天,她的蹤跡杳然。每當他瀕臨絕望的邊緣時,他必定重複誦念著「信心產生奇跡」這句話,重新鼓起勇氣,繼續從事他那大海撈針般的搜索工作。 ▼二 隨著人潮湧出電影院,章敬康的心情非常輕鬆,鮑勃·霍普是他最欣賞的明星。一路上,他不斷地談著喜劇片的種種,和他在一起的是秦有守。 他們是同學,從初中到高中一直同班,也同時考進台大,不同的是,秦有守念了法律。這不僅因為他的父親在司法界服務,家學淵源,也因為他的個性偏向于理智方面,所以對於電影,他不喜歡劇情不甚合理的喜劇片,偏愛著重於推理和分析的偵探片,特別是在法庭中進行的戲,像《十二怒漢》和《情婦》之類。 「對不起!」章敬康見他一直不搭腔,笑著說,「我忘了,你和我的趣味不同,勉強你看了一部你不喜歡的片子。」他抬腕看了一下他父親用分期付款方式替他買的新表,「這樣,四點半還可以看一場,這一次由你挑,你看哪一部?」 「散場太晚,怕趕不上回家吃飯。」 「那麼就不回去,好在今天星期六。」 「你……」秦有守扶了扶眼鏡,「你有錢嗎?」 「儘管放心!」章敬康拍拍口袋,很得意地說,「今天收到獎金五十元,兩張電影票,兩客什錦燴飯,毫無問題。」 「獎金?」秦有守似乎有些奇怪地問,「什麼獎金,誰給的?」 「上個星期天在家勞動服務,粉刷房屋,成績優良。我大哥發了五十元獎金,叫我出來逛一逛。」 「你大哥大嫂真是不錯。」秦有守不勝羡慕地說。 「閒話少說,看哪一部,快快決定。」 「看Under Ten Flags(《四面楚歌》)好不好?」 「是查爾斯·勞頓演的吧?」 「不錯。」 「好!」章敬康欣然表示同意,「這部片子在哪家演?」 「遠東。」 「那麼搭十三路去吧。」 兩人就近走到十三路公車站,剛開走一輛,還得等一會兒。閑著無事,談到查爾斯·勞頓,這下聊得很投機,因為他們都是勞頓的崇拜者。 章敬康眼睛無意間朝斜對面掃過去,忽然像發瘋似的拔腳往那邊的公車站狂奔。一輛計程車正以三十多碼的速度疾馳而來,他也不管,在間不容緩的空隙中,搶著越了過去。那面一輛十三路公車已經上完了最後一位乘客,等他以跑百米衝刺的姿態趕到,車子已經發動,車門剛要關緊。他咬著牙,一隻手抓住門框,一隻腳同時跨上踏板,把車門硬擠出一條縫,而整個身子倒有十分之九斜懸在車外。 「危險,摔下去不得了!」車中有人大喊。 接著一陣電鈴急鳴,車子緊急刹車,產生了極大的反衝力。章敬康的身子猛往前倒,憑藉非常微弱的手和足,都已把握不住。幸好,未關上的車門也因為反衝力的影響,自動縮向前面,裡面的乘客同時伸出三四隻手來,把他拉住了。 售票員鐵青著臉,先關門按鈴讓車子開動,然後訓斥章敬康說:「你怎麼搞的?危險不危險?你自己不要命,不要來害別人!如果摔死了,報上總罵我們不對,還要吃官司!看你像個大學生,你的行為好像沒有受過教育。」 售票員是個利嘴姑娘,車中也有許多乘客深以為然,七嘴八舌地在批評他。 驚魂甫定的章敬康心知自己不對,漲紅了臉,忍受大家的責備。但是,他倒也還沉著,拿出月票來給售票員剪洞,然後擦一擦汗,冷眼搜索著。 他看到了!暗暗舒了口氣,覺得這一場驚險已得到了充分的回報。 他們二人在車中,一前一後,距離甚遠,而且乘客也相當擁擠,不容易照顧得到。所幸的是那件黑白紅三色、圖案非常複雜的套頭毛衣,目標顯著,他不怕會失去她。 她,章敬康的「她」的確在車中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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