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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八


  此時在成都的高級將領,只有一個都轉運使沈義倫,他也在被召之列;因此,呂餘慶辦了一角公文,附上敕令的抄本,就托他立時趕到江陵,通知王全斌。

  沈義倫清謹絕塵,又好佛,酷信因果之說,一個人住在佛寺裏,除公事以外,不接賓客,所以奉命即行,兼程趕到江陵;一上岸就直接到行館去見王全斌,說明經過。

  恰好崔彥進、王仁贍、劉光乂和曹彬都在座,傳閱了呂餘慶的公文;大家都覺得太突兀,是禍是福,頗難揣測,相顧驚疑不止。

  「大家都走了,這裏交給誰負責?」王全斌說:「敕令上雖未明白指示,我想,我仍舊要有處置。各位以為我的看法如何?」

  大家都點頭稱是,同時在想,誰是留在江陵料理轉輸事宜的最適當的人選?

  「光義!」王全斌說:「我想請你留守。」

  王全斌此時已有預感,這趟催促進京,將有麻煩;在座的人,除了劉光乂、曹彬、沈義倫,都脫不得關係。沈義倫在敕令中已指名宣召,而曹彬則另有委任之處,所以把留守的任務,交給劉光乂。

  崔彥進和王仁贍,也有大致相同的想法,所以也都想規避,暫且留在江陵觀望風色;王仁贍又比崔彥進來得機敏,所以搶在前面說話。

  「還是我留守吧!」他自問自答地補充:「為什麼呢?因為照我看。朝廷恐怕又有大征伐,不是伐北漢,就是下江南。光義勳業彪炳,官家一定要借重,應該回京候旨。」

  「不!」王全斌找了個理由拒絕王仁贍:「光義對這裏熟悉,我決定偏勞光義。」

  劉光乂為人忠厚,信以為真,聽這一說,便即答道:「要說對江陵地方熟悉,調撥轉輸,能夠得心應手,莫如國華!」

  「是的。不過,我另有一個緊要任務,委託國華。」王全斌以統帥的身份,正式作了裁決:「事情就這麼安排。請各位回去,立刻開始準備吧!」

  王全斌單獨留下一個曹彬,閉門密談,要求曹彬打前站,先回京師探聽消息。

  「國華!自己做事,自己知道。」他說:「我在成都就想告退,為來為去為的是:想保全一個面子。照現在這樣子看,回京是凶多吉少;我想請你先回去看一看,當然,也要靠你疏通。」

  曹彬知道遭遇了極大的難題。所謂疏通無非解釋;天威不測,何能冒昧陳奏?就算皇帝召見,垂詢經過,也只能看情形進言,皇帝聽不聽,是件毫無把握的事。而且自己既不能一手掩盡黑白,皇帝又英察果斷,決不可能赦免不問。那時候,必有人以為他入京在先,進了讒言;遭受這樣的誤解,如何還能與袍澤互信共處?

  「你看怎麼樣?」王全斌在催促了。

  「我的看法是——」他把剛才所想到的,很坦率地說了出來。

  「那就這樣,你先陪崔、王二人進京。」王全斌說:「你就怕他們兩個人對你誤解,現在同行進京,耳目相及,還有什麼誤會?」

  「這倒可以。我遵命就是了!」

  於是,略略料理了一下,第二天一早就動身北上。吳家「會親」之約,當然作罷;不過曹彬還是很體恤張惠龍,將他撥到劉光乂身邊辦事,這樣就可以留待最後一批離開江陵。

  因為君命緊急,在路上絲毫不敢耽擱。崔彥進和王仁贍的行裝雖重,但身份高了,凡事方便,可以多撥騾馬分載;牲口的負擔一輕,自然也無竭蹶遲滯之虞,因而較正常驛程早了兩日到京。一進京師南城陳州門,早有樞密院特派的幹當官在守候的不只陳州門一處;每處守候的人也不只一兩個,而是一撥五人,為的是樞密使李崇矩已奉到皇帝的面諭,不能不預作準備。

  「啟上崔副帥,行館早已備下,請過去吧!」

  崔彥進詫異。「我自有家宅,」他說:「何勞代為預備行館。」

  「是!」那領頭的幹當官姓韓,極其能幹沉著:「請到行館,另有話奉陳。」

  「好吧!」王仁贍已知不妙,勸崔彥進說:「既然如此,我們就先住行館,把行李發回家去。」

  「啟上各位官長。」韓幹當官將視線掃過了崔彥進、王仁贍和曹彬:「樞密院奉官家面諭,蜀中班師將帥的行裝輜重,須先查驗奏報,再行發還。」

  抬出「官家」,誰敢作聲?崔彥進和王仁贍神色大變;曹彬見這種情形,怕崔、王二人的臉色,已引起他人的懷疑,因而輕視,隨即泰然說道:「自然遵詔辦理,你點收吧!」

  「是!」韓幹當官說:「一起都運到行館,再作道理。我們也不敢擅動,須等上頭派人來看。」

  一到行館,行李都加了樞密院的封條;接待貴客,卻甚殷勤,但崔彥進和王仁贍都有被軟禁了的感覺,自是悒郁不樂;曹彬自是泰然,但不能自己,此時須為崔、王二人幫忙。一面勸慰,一面寫了信給李崇矩,說遠征班師的將帥,功罪未明,先受看管,各人心中是否感到委屈,姑且不論;所予民間的觀感,不可不加顧慮。最後建議,即速奏明皇帝,速加處置。

  這封信很有效驗——實際上李崇矩也正在為此事跟宰相趙普商議,想請皇帝召見,要當面奏請,從寬處置,先放崔、王、曹三人回家;不過接到曹彬的信,就更容易說話了。

  「曹國華本來是『陪綁』,沒有他的事;昨日官家還面諭:曹彬可以不必看管。只是視同一體,功罪如何,在此刻來說,都還不分明,當然未便例外。現在就拿他作個題目吧!」

  果然,皇帝先指示,單獨釋放曹彬;經趙普說明這一番道理,李崇矩又格外解釋曹彬的用意,在保全禁軍的威嚴體面,而崔彥進和王仁贍也決不致畏罪自殺。於是,皇帝為了不忍讓曹彬蒙辱,准了趙、李二人的奏請。

  「王全斌呢?如何不回?」皇帝又問。

  「他跟沈義倫作一路,隨後就到。」

  「崔彥進跟王仁贍的行李,想來你們已經照我的話,封存了?」

  「是!」趙普答道:「連曹彬的行李,一起封存,候旨發落。」

  「原就說了的,須先查驗。」

  查驗以後呢?趙普心裏存著這樣一個疑問,不知道應該不應該說出來?

  「唉!」皇帝忽發感慨:「五代以來,將校以至小卒,都拿打仗當作發財的機會,所以百姓把官軍當作盜匪一例看待;這件事我想起來臉就會紅。為了想革除這個壞習氣,我不管財用如何困難,餉俸補給,一再增加,自覺待大家不可謂不厚;而還有人不能體諒我的苦心,你們說,我該怎麼辦?」

  聽皇帝的口風,是打算用重典來整飭紀律。百戰功高的大將,如果受辱于獄吏,是件有傷朝廷體制的事;所以趙普乘此時機,重申前請。不過這話須有個迂回的說法。

  「王全斌等人,不能仰體聖意,其情著實可惡!臣備位輔粥,總領百僚,督率無力,請陛下加以處分。」

  「跟你不相干。」皇帝又說:「不過修明紀綱,倒是你的責任。」

  「是!臣不敢推卸職責,」趙普到這時才提出請求:「平蜀將領功過,請陛下責付中書詢問明白,另行秦請處分。」

  「可以!」皇帝點點頭:「由你們『二府』會審明白,再作道理。」

  「是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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